韩非(约公元前280一前233)韩国人,韩王室诸公子之一,战国末年杰出的思想家和法家的集大成者。他针对当时韩国日益危弱的情况,曾多次上书韩王,主张“明其法制,执势以御其臣下”(《史记·韩非列传》),进行改革,但都未被采纳,遂退而著书,“观往者得失之变”(同上),总结春秋以来各个诸侯国盛衰兴亡的经验教训,以斥时弊。他的著作传至秦国,秦王政读后,十分钦佩,赞叹道:“嗟夫,寡人行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同上)公元前233年秦国急攻韩国,韩王命他出使秦国,终因他是韩国宗室,未得信任。不久遭李斯、姚贾等谗言诬害,下狱被迫自杀。他的著作很多,主要收集在《韩非子》一书中。
韩非主要生活在战国末期。当时人口已增加不少,尤其他所在的韩国,早在商鞅时就已“地狭而民众”,“其土不足以生其民”(《商君书·徕民》)。到了他生活的时代,更是人口繁多,仅宜
阳一地,就有“城方八里,材土十万”(《战国策·周策》)。因此,在人口问题上,他首先提出了人口不是少了而是多了的观点。“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韩非子·五蠢》。本辞条以下引文,凡引自本书的,只注篇名)。认为人口不是少了而是多了和人口在几十年内可以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增加,虽然并不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但远在公元前三世纪,他就提出了与近代资产阶级人口学家马尔萨斯所说的人口按等比数列增加很相类似的看法,是值得注意的。
韩非还第一次提出了用财货与人口对比来说明人口是多了还是少了的观点。他说:“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五蠢》)用财货与人口对比,比之以往用土地与人口对比,不仅是一个很大发展,且能更确切说明人口是多了还是少了。其次,韩非离开了社会的基本矛盾去寻找社会治与乱的原因,认为古代财货有余,人民就不发生争夺,他生活的时代财货不够,社会就动乱不安,固然是错误的,但他敏锐地看到了人口的再生产必须适应于物质资料的再生产,看到了人口的多寡在一定生产力条件下会影响到人民生活水平的高低,则是很有见地的。
韩非从“富国以农”(《五蠢》)的观点出发,还十分强调增加农业人口,减少非农业人口。他说:“夫明王治国之政,使其商工游食之民少而名卑”(同上)。韩非认为农业是治国之本,只有增加农业人口,才能富国强兵,一统天下,做到“无事则国富,有事则兵强”(同上)。至于商工之民、搞学问的人、游说为事的人、游侠剑客和逃避兵役的人等非农业人口,都是“邦之蠢也”(同上),是有害于国的坏人,应该把他们统统从社会生活中清除出去。“人主不除此五蠢之民,不养耿介之士,则海内虽有破亡之国,削灭之朝,亦勿怪矣。”(同上)增加农业人口,减少非农业人口,商鞅虽然早已提出,但韩非比他更为偏激。
为了推行农战政策,建立最高统治者的绝对权威,韩非还把老子和商鞅的愚民主张推向了极端,反对提高人们的知识和文化。他说:“博习辩智如孔、墨,孔、墨不耕耨,则国何得焉”(《八说》)。韩非认为一切知识和文化都是没有用的,人们有了它,既不利于国,又有害于农战政策的实行。因此,他除了把一切“文学之士”、“有能之士”和“辩智之士”等全部看成是“奸伪无益之民”(《六反》),应该全部清除外,甚至还主张禁止私人著作流传和私人讲学,严格控制人们的思想言论,只准学习地主阶级政权公布的法令,只准以地主阶级政权的官吏为师。“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五蠢》)。韩非反对人们有知识和文化的思想,不但为后来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和结束春秋以来的“百家争鸣”提供了重要根据,而且对于提高我国人民的知识和文化水平,进而提高整个人口质量,也有恶劣影响。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近古之世,桀纣暴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禹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脩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财货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
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眼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函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下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故传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夫山居而谷汲者,媵腊而相遗以水;泽居苦水者,买庸而决窦。故饥岁之春,幼弟不饷;欀岁之秋,疏客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实异也。是以古之易财,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也,财寡也。轻辞天子,非高也,势薄也;重争士橐,非下也,权重也。故圣人议多少、论薄厚为之政。故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
古者文王处丰,镐之间,地方百里,行仁义而怀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处汉东,地方五百里,行仁义,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荆文王恐其害己也,举兵伐徐,遂灭之。故文王行仁义而王天下,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仁义用于古而不用于今也。故曰:世异则事异。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共工之战,铁铦短者及乎敌,铠甲不坚者伤乎体,是干戚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事异则备变。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齐将攻鲁,鲁使子贡说之。齐人曰:“子言非不辩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也。”遂举兵伐鲁,去门十里以为界。故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辩智面鲁削。以是言之,夫仁义辩智非所以持国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徐、鲁之力,使敌万乘,则齐、荆之欲不得行于二国矣。
五蠹全文翻译:
上古时代,人民少,可是禽兽却很多,人类受不了禽兽虫蛇的侵害。有位圣人出现了,在树上架木做巢居住来避免兽群的侵,人民很爱戴他,便推举他做帝王,称他为有巢氏。当时人民吃野生植物的果实和蚌肉蛤蜊,有腥臊难闻的气味,伤害肠胃,人民疾病很多。有位圣人出现了,钻木取火来消除食物的腥臊,人民很爱戴他,便推举他做帝王,称他为燧人氏。中古时代,天下发大水,鲧和禹疏导了入海的河流。近古时代,夏桀和商纣残暴淫乱,商汤和周武王起兵讨伐。如果有人在夏朝还在树上架木筑巢,还钻木取火,一定会被鲧、禹耻笑了;如果有人在商朝还尽全力去疏导河流,一定会被商汤、周武王耻笑了。这样说来,那末如果有人在今天还赞美尧、舜、汤、武、禹的政治措施,一定会被新的圣人耻笑了。因此圣人不要求效法古代,不取法所谓永久适用的制度,而应研究当前的社会情况,并根据它制定符合实际的措施。有个耕田的宋国人,田里有个树桩子,一只奔跑的兔子撞在树桩上,碰断脖子死了;这个人便因此放下手里翻土的农具,守在树桩子旁边,希望再捡到死兔子,兔子不可能再得到,可是他本人却被宋国人笑活。今天想要用古代帝王的政策来治理现在的人民,都是和守株待兔的蠢人相类似的人。
古时男子不须耕种,野生的果实就足够食用;妇女不须纺织,禽兽的毛皮就足够穿着。不需要做费力的事,给养就很充足,人民少但财物有多余,所以人民之间不争斗。因此不需实行厚赏,不用采取重罚,人民的生活自然安定。现在一个人有五个儿子不算多,每个儿子又有五个儿子,这样祖父没死就有了二十五个孙子。因此人民多而财物缺少,干体力活干得很劳累,可是给养还是很少,所以人民发生争斗。即使加倍奖赏和加重惩罚,还是不能避免纷乱。
尧统治天下的时候,他的住房简陋,茅草盖的屋顶都不加修剪,栎木做的椽子都不加砍削;吃粗糙的粮食,喝野菜煮的羹;冬天穿小鹿皮做的袍子,夏天穿葛布做的衣服;即使现在的看门人,穿的吃的都不会比这更差了。禹统治天下的时候,亲自拿了农具干活,给百姓带头,累得大腿上没有肌肉,小腿上不长毛;即使现在奴隶的劳动都不会比这更苦了。按这样的情况推论,古代让出天子地位的人,好比是脱离看门人的生活,摆脱奴隶的劳苦,所以把天下传给别人并不值得称赞。今天的县官,一朝死了,子孙世世代代还可乘车,所以人们看重官职。因此人们对于让位的事,可以轻易辞去古代天子的地位,却难以丢掉现在县令的地位,其原因是利益大小的实际情况不相同。在山上居住却要下到溪谷打水的人,在节日都把水作礼物相互赠送,在沼泽低洼地区居住苦于水患的人,却要雇工开挖渠道排水。所以荒年的春天,自己的小弟弟来了也不供饭;丰年秋收时,疏远的客人也招待他吃饭。这不是疏远骨肉兄弟而爱护过路客人,而是由于粮食多少的实际情况不相同。因此古人轻视财物,不是什么仁爱,只是因为财物多;现在人们的争夺,也不是小气,只因财物太少。古人轻易辞掉天子,不是品德高尚,是因为权势微薄;今人看重并争取做官和依附权势,不是品格卑下,是因为权势太重。所以圣人要研究财物多少、考虑权势大小来制定他的政策。所以说古代刑罚轻不算仁慈,现在责罚严也不算残暴,要适应社会习俗而行事。因此情况随着不同时代而发展,政策措施也要适应不断发展的情况。
古时周文王住在丰、镐一带,土地只有百里见方,施行仁义的政治,用安抚的手段使西戎归附了自己,终于统一了天下。徐偃王住在汉水以东,土地有五百里见方,施行仁义的政治,向他献地朝贡的国家有三十六国;楚文王怕他危害到自己,起兵攻打徐国,便灭掉了它。所以周文王施行仁义的政治终于统治天下,徐偃王施行仁义的政治却亡掉了自己的国家,这说明仁义的政治只适用于古代而不适用于今天。所以说:时代变了,情况也变了。在舜统治天下的时候,苗族不归顺,禹准备去征伐它,舜说:“不行。崇尚德教还做得不够就施行武力,这不是治国的方法。”于是用了三年时间进行德教,手持盾牌大斧等兵器作为道具跳起舞来,苗族才归顺了。在共工战斗的时候,兵器短的被敌人刺到,铠甲不坚固的伤到自己的身体,这说明持盾牌大斧跳舞来降服敌人的办法只适用于古代,而不适用于今天。所以说:情况变了,措施也要变。上古时在道德上争胜,中世时在智谋上角逐,现在便在军事实力上竞争了。齐国准备进攻鲁国,鲁国派子贡去说服齐国。齐国人说:“你的话不是说得没有道理,可是我想要的是土地,不是你这些话所说的道理。”便起兵攻打鲁国,直到距离鲁国都门十里的地方划为边界线。所以说偃王施行仁义而徐国灭亡了,子贡机智善辩而鲁国的国土削减了。从这方面来讲,施行仁义和机智善辩,都不是用来保持国家的办法。抛掉偃王的仁义,废弃子贡的机变,凭借徐国、鲁国自己的实力,用来抵抗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那末齐、楚两国的欲望不可能在徐、鲁两国得逞了。
五蠹对照翻译: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近古之世,桀纣暴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禹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脩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
上古时代,人民少,可是禽兽却很多,人类受不了禽兽虫蛇的侵害。有位圣人出现了,在树上架木做巢居住来避免兽群的侵,人民很爱戴他,便推举他做帝王,称他为有巢氏。当时人民吃野生植物的果实和蚌肉蛤蜊,有腥臊难闻的气味,伤害肠胃,人民疾病很多。有位圣人出现了,钻木取火来消除食物的腥臊,人民很爱戴他,便推举他做帝王,称他为燧人氏。中古时代,天下发大水,鲧和禹疏导了入海的河流。近古时代,夏桀和商纣残暴淫乱,商汤和周武王起兵讨伐。如果有人在夏朝还在树上架木筑巢,还钻木取火,一定会被鲧、禹耻笑了;如果有人在商朝还尽全力去疏导河流,一定会被商汤、周武王耻笑了。这样说来,那末如果有人在今天还赞美尧、舜、汤、武、禹的政治措施,一定会被新的圣人耻笑了。因此圣人不要求效法古代,不取法所谓永久适用的制度,而应研究当前的社会情况,并根据它制定符合实际的措施。有个耕田的宋国人,田里有个树桩子,一只奔跑的兔子撞在树桩上,碰断脖子死了;这个人便因此放下手里翻土的农具,守在树桩子旁边,希望再捡到死兔子,兔子不可能再得到,可是他本人却被宋国人笑活。今天想要用古代帝王的政策来治理现在的人民,都是和守株待兔的蠢人相类似的人。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财货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
古时男子不须耕种,野生的果实就足够食用;妇女不须纺织,禽兽的毛皮就足够穿着。不需要做费力的事,给养就很充足,人民少但财物有多余,所以人民之间不争斗。因此不需实行厚赏,不用采取重罚,人民的生活自然安定。现在一个人有五个儿子不算多,每个儿子又有五个儿子,这样祖父没死就有了二十五个孙子。因此人民多而财物缺少,干体力活干得很劳累,可是给养还是很少,所以人民发生争斗。即使加倍奖赏和加重惩罚,还是不能避免纷乱。
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眼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函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下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故传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夫山居而谷汲者,媵腊而相遗以水;泽居苦水者,买庸而决窦。故饥岁之春,幼弟不饷;欀岁之秋,疏客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实异也。是以古之易财,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也,财寡也。轻辞天子,非高也,势薄也;重争士橐,非下也,权重也。故圣人议多少、论薄厚为之政。故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
尧统治天下的时候,他的住房简陋,茅草盖的屋顶都不加修剪,栎木做的椽子都不加砍削;吃粗糙的粮食,喝野菜煮的羹;冬天穿小鹿皮做的袍子,夏天穿葛布做的衣服;即使现在的看门人,穿的吃的都不会比这更差了。禹统治天下的时候,亲自拿了农具干活,给百姓带头,累得大腿上没有肌肉,小腿上不长毛;即使现在奴隶的劳动都不会比这更苦了。按这样的情况推论,古代让出天子地位的人,好比是脱离看门人的生活,摆脱奴隶的劳苦,所以把天下传给别人并不值得称赞。今天的县官,一朝死了,子孙世世代代还可乘车,所以人们看重官职。因此人们对于让位的事,可以轻易辞去古代天子的地位,却难以丢掉现在县令的地位,其原因是利益大小的实际情况不相同。在山上居住却要下到溪谷打水的人,在节日都把水作礼物相互赠送,在沼泽低洼地区居住苦于水患的人,却要雇工开挖渠道排水。所以荒年的春天,自己的小弟弟来了也不供饭;丰年秋收时,疏远的客人也招待他吃饭。这不是疏远骨肉兄弟而爱护过路客人,而是由于粮食多少的实际情况不相同。因此古人轻视财物,不是什么仁爱,只是因为财物多;现在人们的争夺,也不是小气,只因财物太少。古人轻易辞掉天子,不是品德高尚,是因为权势微薄;今人看重并争取做官和依附权势,不是品格卑下,是因为权势太重。所以圣人要研究财物多少、考虑权势大小来制定他的政策。所以说古代刑罚轻不算仁慈,现在责罚严也不算残暴,要适应社会习俗而行事。因此情况随着不同时代而发展,政策措施也要适应不断发展的情况。
古者文王处丰,镐之间,地方百里,行仁义而怀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处汉东,地方五百里,行仁义,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荆文王恐其害己也,举兵伐徐,遂灭之。故文王行仁义而王天下,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仁义用于古而不用于今也。故曰:世异则事异。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共工之战,铁铦短者及乎敌,铠甲不坚者伤乎体,是干戚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事异则备变。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齐将攻鲁,鲁使子贡说之。齐人曰:“子言非不辩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也。”遂举兵伐鲁,去门十里以为界。故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辩智面鲁削。以是言之,夫仁义辩智非所以持国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徐、鲁之力,使敌万乘,则齐、荆之欲不得行于二国矣。
古时周文王住在丰、镐一带,土地只有百里见方,施行仁义的政治,用安抚的手段使西戎归附了自己,终于统一了天下。徐偃王住在汉水以东,土地有五百里见方,施行仁义的政治,向他献地朝贡的国家有三十六国;楚文王怕他危害到自己,起兵攻打徐国,便灭掉了它。所以周文王施行仁义的政治终于统治天下,徐偃王施行仁义的政治却亡掉了自己的国家,这说明仁义的政治只适用于古代而不适用于今天。所以说:时代变了,情况也变了。在舜统治天下的时候,苗族不归顺,禹准备去征伐它,舜说:“不行。崇尚德教还做得不够就施行武力,这不是治国的方法。”于是用了三年时间进行德教,手持盾牌大斧等兵器作为道具跳起舞来,苗族才归顺了。在共工战斗的时候,兵器短的被敌人刺到,铠甲不坚固的伤到自己的身体,这说明持盾牌大斧跳舞来降服敌人的办法只适用于古代,而不适用于今天。所以说:情况变了,措施也要变。上古时在道德上争胜,中世时在智谋上角逐,现在便在军事实力上竞争了。齐国准备进攻鲁国,鲁国派子贡去说服齐国。齐国人说:“你的话不是说得没有道理,可是我想要的是土地,不是你这些话所说的道理。”便起兵攻打鲁国,直到距离鲁国都门十里的地方划为边界线。所以说偃王施行仁义而徐国灭亡了,子贡机智善辩而鲁国的国土削减了。从这方面来讲,施行仁义和机智善辩,都不是用来保持国家的办法。抛掉偃王的仁义,废弃子贡的机变,凭借徐国、鲁国自己的实力,用来抵抗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那末齐、楚两国的欲望不可能在徐、鲁两国得逞了。
57 五蠹
《韩非子》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②禽兽虫蛇;有圣人作③,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④之,使王天下⑤,号之曰⑥有巢氏。民食果蛤⑦,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⑧以化腥臊,而民说⑨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中古⑩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⑾。近古之世,桀纣⑿暴乱而汤武⒀征伐。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⒁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然则今有美尧舜⒂、鲧禹、汤武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⒃笑矣。是以圣人不期修古⒄,不法常可⒅,论⒆世之事,因为之备⒇。宋21人有耕者,田中有株22,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23而守株,冀24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25为宋国26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
古者丈夫27不耕,草木之实足食28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29也,不事力而养足30,
注释:
本文节选自韩非《韩非子·五蠹》。五蠹,指当时社会上的五种人:(一)学者(指战国末期的儒家),(二)言谈者(指纵横家),(三)带剑者(指游侠),(四)患御者(指依附贵族私门的人),(五)工商之民。韩非曰:“此五者,邦之蠹也。”蠹,蛀虫。韩非认为这五种人无益于耕战,就像蛀虫那样有害于社会。韩非(约前280—前233),战国末期韩国的公子,思想家荀况的学生,先秦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他的著作收集在《韩非子》中,共22卷55篇。
②〔不胜〕力不能敌。
③〔作〕兴起、出现。
④〔悦〕喜欢。
⑤〔王(wàng)天下〕统治天下,为天下之王。
⑥〔号之曰〕称之为。
⑦〔果(luǒ)(bàng)蛤(gé)〕木实、瓜类、蚌蛤。,同“蚌”。蛤,蛤蜊,似蚌而圆。
⑧〔钻燧(suì)取火〕钻燧木以取得火种。燧,用以钻火之木材。
⑨〔说(yuè)〕通“悦”。
⑩〔中古〕指距秦较远之时。
⑾〔鲧(gǔn)禹决渎(dú)〕鲧和禹挖河(泄水)。鲧,禹(夏朝开国之君)之父。决,开挖。渎,水道,沟渠。古以江(长江)河(黄河)淮(淮河)济(济水,在山东入海)为四渎。传说鲧治水以堙(yīn,塞)为主,九年无功,被舜杀死;禹改用疏导之法,十三年水患始息。与本文所记有别。
⑿〔桀(jié)纣(zhòu)〕桀,夏朝末代之暴君。纣,商朝末代之暴君。
⒀〔汤武〕汤,殷朝开国之君。武,武王,周朝开国之君。
⒁〔夏后氏〕夏朝开国之君禹。后,君主。
⒂〔尧舜〕夏朝以前有盛名之二君主,尧传舜,舜传禹。
⒃〔新圣〕新兴帝王。
⒄〔期修古〕期,希求。修,习,治。修古,学习古法。
⒅〔法常可〕效法可常行之道。常可,指旧制度。
⒆〔论〕研讨。
⒇〔因为之备〕从而为之作准备,采取措施。因,依,按照。备,采取措施。
21〔宋〕春秋战国时国名,在今河南省商丘市一带。
22〔株〕树橛子。
23〔释其耒(lěi)〕释,放下。耒,农具,状如木叉。
24〔冀〕希望。
25〔身〕本身,自己。
26〔国〕指全国之人。
27〔丈夫〕指男丁。
28〔足食〕足够吃。
29〔衣(yì)〕动词,穿。
30〔不事力而养足〕不从事劳动,而衣食充足。养,供养。
人民少而财①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②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③。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④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⑤薄,故民争;虽倍赏⑥累罚⑦而不免于乱。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剪⑧,采椽不斫⑨,粝粢之食⑩,藜藿之羹⑾,冬日麑⑿裘,夏日葛⒀衣,虽监门⒁之服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⒂以为民先⒃,股无胈⒄,胫⒅不生毛,虽臣虏⒆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子⒇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故传天下而不足多21也;今之县令22,一日身死24,子孙累世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25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26异也。
夫山居而谷汲27者,膢腊28而相遗29以水;泽居苦水30者,买庸而决窦31。故饥岁之春32,幼弟不饷33,穰岁34之秋,疏客35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心异也。是以古之易36财,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37也,财寡也;轻辞天子,非高也,势薄38也,重争土橐39,非下也,权重也。故圣人议多少、论薄厚为之政40,故薄罚不为慈,诛严不为戾41,称俗42而行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43。
古者文王处丰镐44之间,地方百里45,行仁义而怀西戎46,遂王天下。徐偃王47处汉东48,地方五百里,行仁义,割地而朝49者三十有六国,荆文王50恐其害己也,举兵伐徐,遂灭之。故文王行仁义而王天下,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仁义用于古 51 而不用于今也。故曰世异则事异。
注释:
①〔财〕财货,物资。
②〔厚赏〕丰厚之赏赐。
③〔自治〕自然就不乱。
④〔大父〕祖父。
⑤〔供养〕享用之物。
⑥〔倍赏〕加倍赏赐。
⑦〔累罚〕屡次惩罚。
⑧〔茅茨(cí)不剪〕用茅草覆盖屋顶,而且没有修剪整齐。
⑨〔采椽不斫(zhuó)〕柞(zuò)木做屋椽,而且不加雕饰。斫,原作,加工。
⑩〔粝(lì)粢(zī)之食〕粗粮饭。粝,粗米。粢,小米。
⑾〔藜(lí)藿(huò)之羹〕野菜汤。藜,藿,皆草名。羹,带汤的蔬菜食品。
⑿〔麑(ní)〕小鹿。
⒀〔葛〕麻布。
⒁〔监门〕看门之人。
⒂〔臿(chā)〕掘土工具,锹。
⒃〔为民先〕带头干。
⒄〔股无胈(bá)〕大股上没有毛。胈,股上之毛。
⒅〔胫〕小腿。
⒆〔臣虏〕奴隶。
⒇〔让天子〕指尧舜禅(shàn)让。
21〔不足多〕不值得赞扬。多,赞美。
22〔县令〕一县之长。
23〔一日身死〕一旦死了。
24〔絜(xié)驾〕套车,此处指乘车,意为仍然阔气。絜,约束。
25〔轻辞〕轻易辞谢,以辞为轻易。
26〔实〕实际情况。
27〔山居而谷汲〕住在山中(高处)而自谷中(低处)汲水。谷,山涧。
28〔膢(lóu)腊(là)〕祭名。膢,二月祭,祭饮食之神。腊,腊月祭,祭百神。
29〔遗(wèi)〕馈赠。因得水难。
30〔泽居苦水〕住在洼地,苦于水涝。
31〔买庸而决窦〕雇人掘水道排水。窦,通水之路。
32〔春〕其时青黄不接,为缺粮季节。
33〔幼弟不饷〕虽幼弟之亲,亦不予之食。
34〔穰(ráng)岁〕丰年。
35〔疏客〕关系不深之客。
36〔易〕轻视。
37〔鄙〕低下,粗俗。
38〔势薄〕(天子)权势轻微。
39〔土橐(tuó)〕高职位。另一说,土,应作“士”,同“仕”,作官;橐,通“托”,托身于诸侯。
40〔为之政〕为政,行政。
41〔戾(lì)〕暴戾,残暴。
42〔称(chèn)俗〕适合世情。称,适合。
43〔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情况因时世不同而有异,措施应适合于当前时世的情况。
44〔丰镐(hào)〕二地名,皆在今陕西省西安市附近。
45〔地方百里〕占有之区域,方圆百里。
46〔怀西戎〕安抚西方各民族,使之归顺。怀,感化,安慰。
47〔徐偃王〕西周穆王时徐国国君,据今安徽省泗县一带。
48〔汉东〕汉水之东。
49〔割地而朝〕割地予徐而朝见徐偃王。
50〔荆文王〕楚文王。荆,楚之别称。楚文王在春秋时,与徐偃王不同时,有人认为“荆文王”的“文”是衍文。究竟是哪一个楚王,不可考。
51〔用于古〕适用于古代,古代可行。
当舜之时,有苗①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②,非道也。”乃修教③三年,执干戚舞④,有苗乃服。共工⑤之战,铁短者及乎敌⑥,铠甲不坚者伤乎体,是干戚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事异则备变。上古竞于道德⑦,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
齐将攻鲁,鲁使子贡⑧说之。齐人曰:“子言非不辩⑨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⑩也。”遂举兵伐鲁,去门十里以为界⑾。故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辩智而鲁削⑿,以是言之,夫仁义辩智非所以持国⒀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⒁徐鲁之力,使敌万乘⒂,则齐荆之欲不得行于二国矣。
①〔有苗〕舜时一部落,亦称三苗。有,助词,无义。
②〔上德不厚而行武〕在上位者德行微薄,而使用武力。上,指帝王。
③〔修教〕修整教化,推行教化。
④〔执干戚舞〕手持干戚而舞。干,盾;戚,斧;皆兵器。执之舞,化武器为舞具也。
⑤〔共工〕传说为上古主百工事的官,其后人以官为姓,世居江淮间。战争之史实不详。
⑥〔铁(xiān)短者及乎敌〕短武器亦能及敌人之身。极言战争激烈。,锸一类兵器。
⑦〔竞于道德〕争以道德相高。下文“逐”“争”义同。
⑧〔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孔子弟子,以善外交辞令著名。
⑨〔辩〕言辞巧妙。
⑩〔非斯言所谓〕与你所说并非一回事。
⑾〔去门十里以为界〕以距鲁都城门十里处为国界。言所侵甚多。
⑿〔削〕土地减少(被侵占)。
⒀〔非所以持国〕不是可以用来管理国家的。
⒁〔循〕依照。
⒂〔使敌万乘〕用来抵挡大国(的侵略)。使,用。万乘,一万辆兵车,指大国。乘,四匹马驾一辆兵车。
说明原始社会时期社会安定、人民和谐的原因是因为当时自然环境恶劣,人类生产力水平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