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峻率叛军到了石头城,朝廷中百官逃散,只有侍中钟雅独自留在晋成帝身边。有人对钟雅说:“看到情况允许就前进,知道困难就后退,这是古代的常理。你本性忠诚正直,一定不会被仇敌宽容。为什么不采取权宜之计,却要坐着等死呢?”钟雅说:“国家有战乱而不能拯救,君主有危难而不能救助,却各自逃避以求免祸,我怕古代良史董狐就要拿着竹简上前来了!”
《世说新语·方正第五》
1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元方时年七岁,门外戏。客问元方:「尊君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友人惭,下车引之。元方入门不顾。
2南阳宗世林,魏武同时,而甚薄其为人,不与之交。及魏武作司空,总朝政,从容问宗曰:「可以交未?」答曰:「松柏之志犹存。」世林既以忤旨见疏,位不配德。文帝兄弟每造其门,皆独拜床下。其见礼如此。
3魏文帝受禅,陈群有戚容。帝问曰:「朕应天受命,卿何以不乐?」群曰:「臣与华歆服膺先朝,今虽欣圣化,犹义形于色。」
4郭淮作关中都督,甚得民情,亦屡有战庸。淮妻,太尉王凌之妹,坐凌事,当并诛,使者徵摄甚急。淮使戎装,克日当发。州府文武及百姓劝淮举兵,淮不许。至期遣妻,百姓号泣追呼者数万人。行数十里,淮乃命左右追夫人还,于是文武奔驰,如徇身首之急。既至,淮与宣帝书曰:「五子哀恋,思念其母。其母既亡;五子若殒,亦复无淮。」宣帝乃表,特原淮妻。
5诸葛亮之次渭滨,关中震动。魏明帝深惧晋宣王战,乃遣辛毗为军司马。宣王既与亮对渭而陈,亮设诱谲万方,宣王果大忿,将欲应之以重兵。亮遣间谍觇之,还曰:「有一老夫,毅然仗黄钺,当军门立,军不得出。」亮曰:「此必辛佐治也。」
6夏侯玄既被桎梏,时锺毓为廷尉,锺会先不与玄相知,因便狎之。玄曰:「虽复刑余之人,未敢闻命。」考掠初无一言,临刑东市,颜色不异。
7夏侯泰初与广陵陈本善,本与玄在本母前宴饮,本弟骞行还,径入,至堂户。泰初因起曰:「可得同,不可得而杂。」
8高贵乡公薨,内外喧哗。司马文王问侍中陈泰曰:「何以静之?」泰云:「唯杀贾充以谢天下。」文王曰:「可复下此不?」对曰:「但见其上,未见其下。」
9和峤为武帝所亲重,语峤曰:「东宫顷似更成进,卿试往看。」还,问何如。答曰:「皇太子圣质如初。」
10诸葛靓后入晋,除大司马,召不起。以与晋室有雠,常背洛水而坐。与武帝有旧,帝欲见之而无由,乃请诸葛妃呼靓。既来,帝就太妃间相见。礼毕,酒酣,帝曰:「卿故复忆竹马之好不?」靓曰:「臣不能吞炭漆身,今日复睹圣颜。」因涕泗百行。帝于是惭悔而出。
11武帝语和峤曰:「我欲先痛骂王武子,然后爵之。」峤曰:「武子俊爽,恐不可屈。」帝遂召武子,苦责之,因曰:「知愧不?」武子曰:「『尺布斗粟』之谣,常为陛下耻之!它人能令疏亲,臣不能使亲疏。以此愧陛下。」
12杜预之荆州,顿七里桥,朝士悉祖。预少贱,好豪侠,不为物所许。杨济既名氏,雄俊不堪,不坐而去。须臾,和长舆来,问:「杨右卫何在?」客曰:「向来,不坐而去。」长舆曰:「必大夏门下盘马。」往大夏门,果大阅骑,长舆抱内车,共载归,坐如初。
13杜预拜镇南将军,朝士悉至,皆在连榻坐,时亦有裴叔则。羊稚舒后至,曰:「杜元凯乃复连榻坐客!」不坐便去。杜请裴追之,羊去数里住马,既而俱还杜许。
14晋武帝时,荀勖为中书监,和峤为令。故事,监、令由来共车。峤性雅正常疾勖谄谀。后公车来,峤便登,正向前坐,不复容勖。勖方更觅车,然后得去。监、令各给车,自此始。
15山公大儿着短□(巾合),车中倚。武帝欲见之,山公不敢辞,问儿,儿不肯行。时论乃云胜山公。
16向雄为河内主簿,有公事不及雄,而太守刘准横怒,遂与杖遣之。雄后为黄门郎,刘为侍中,初不交言。武帝闻之,敕雄复君臣之好。雄不得已,诣刘,再拜曰:「向受诏而来,而君臣之义绝,何如?」于是即去。武帝闻尚不和,乃怒问雄曰:「我令卿复君臣之好,何以犹绝?」雄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臣于刘河内,不为戎首,亦已幸甚,安复为君臣之好?」武帝从之。
17齐王□(冂内上八下口)为大司马,辅政,嵇绍为侍中,诣□(冂内上八下口)咨事。□(冂内上八下口)设宰会,召葛□(旗其换与)董艾等共论时宜。□(旗其换与)等白□(冂内上八下口):「嵇侍中善于丝竹,公可令操之。」遂送乐器。绍推却不受,□(冂内上八下口)曰:「今日共为欢,卿何却邪?」绍曰:「公协辅皇室,令作事可法。绍虽官卑,职备常伯。操丝比竹盖乐官之事,不可以先王法服为伶人之业。今逼高命,不敢苟辞,当释冠冕,袭私服,此绍之心也。」□(旗其换与)等不自得而退。
18卢志于众坐,问陆士衡:「陆逊、陆抗是君何物?」答曰:「如卿于卢毓、卢□(王廷)。」士龙失色,既出户,谓兄曰:「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尔!」议者疑二陆优劣,谢公以此定之。
19羊忱性甚贞烈,赵王伦为相国,忱为太傅长史,乃版以参相国军事。使者卒至,忱深惧豫祸,不暇被马,于是帖骑而避。使者追之,忱善射,矢左右发,使者不敢进,遂得免。
20王太尉不与庾子嵩交,庾卿之不置。王曰:「君不得为尔。」庾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
21阮宣子伐社树,有人止之,宣子曰:「社而为树,伐树则社亡,树而为社,伐树则社移矣。」
22阮宣子论鬼神有无者。或以人死有鬼,宣子独以为无,曰:「今见鬼者,云着生时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复有鬼邪?」
23元皇帝既登阼,以郑后之宠,欲舍明帝而立简文。时议者咸谓:「舍长立少,既于理非伦,且明帝以聪明英断,益宜为储副。」周、王诸公并苦争肯切,唯刁玄亮独欲奉少主以阿帝旨。元帝便欲施行,虑诸公不奉诏,于是先唤周侯、丞相入,然后欲出诏付刁。周、王既入,始至阶头,帝逆遣传诏,遏使就东厢。周侯未悟,即却略下阶。丞相披拨传诏,径至御床前,曰:「不审陛下何以见臣?」帝默然无言,乃探怀中黄纸诏裂掷之。由此皇储始定。周侯方慨然愧叹曰:「我常自言胜茂弘,今始知不如也!」
24王丞相初在江左,欲结援吴人,请婚陆太尉。对曰:「培□(土娄)无松柏,薰莸不同器。玩虽不才,义不为乱伦之始。」
25诸葛恢大女儿适太尉庾亮儿,次女适徐州刺史羊忱儿。亮子被苏峻害,改适江□(彪下几为林)。恢儿娶邓攸女。于时谢尚书求其小女婚,恢乃云:「羊、邓是世婚,江家我顾伊,庾家伊顾我,不能复与谢裒儿婚。」及恢亡,遂婚。于是王右军往谢家看新妇,犹有恢之遗法:威仪端详,容服光整。王叹曰:「我在遣女裁得尔耳!」
26周叔治作晋陵太守,周侯、仲治往别,叔治以将别,涕泗不止。仲治恚之曰:「斯人乃妇女,与人别,唯啼泣!」便舍去。周侯独留,与饮酒言话,临别流涕,抚其背曰:「奴好自爱。」
27周伯仁为吏部尚书,在省内夜疾危急,时刁玄亮为尚书令,营救备亲好之至,良久小损。明旦,报仲智,仲智狼狈来。始入户,刁下床对之大泣,说伯仁昨危急之状。仲智手批之,刁为辟易于户侧。既前,都不问病,直云:「君在中朝,与和长舆齐名,那与佞人刁协有情?」迳便出。
28王含作庐江郡,贪浊狼藉。王敦护其兄,故于众坐称:「家兄在郡定佳,庐江人士咸称之!」时何充为敦主簿,在坐,正色曰:「充即庐江人,所闻异于此!」敦默然。旁人为之反侧,充晏然,神意自若。
29顾孟著常以酒劝周伯仁,伯仁不受。顾因移劝柱,而语柱曰:「讵可便作栋梁自遇。」周得之欣然,遂为衿契。
30明帝在西堂,会诸公饮酒,未大醉,帝问:「今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周伯仁为仆射,因厉声曰:「今虽同人主,复那得等于圣治!」帝大怒,还内,作手诏满一黄纸,遂付廷尉令收,因欲杀之。后数日,诏出周,群臣往省之。周曰:「近知当不死,罪不足至此。」
31王大将军当下,时咸谓无缘尔。伯仁曰:「今主非尧、舜,何能无过?且人臣安得称兵以向朝廷?处仲狼抗刚愎,王平子何在?」
32王敦既下,住船石头,欲有废明帝意。宾客盈坐,敦知帝聪明,欲以不孝废之。每言帝不孝之状,而皆云:「温太真所说。温尝为东宫率,后为吾司马,甚悉之。」须臾,温来,敦便奋其威容,问温曰:「皇太子作人何似?」温曰:「小人无以测君子。」敦声色并厉,欲以威力使从己,乃重问温:「太子何以称佳?」温曰:「钩深致远,盖非浅识所测。然以礼侍亲,可称为孝。」
33王大将军既反,至石头,周伯仁往见之。谓周曰:「卿何以相负?」对曰:「公戎车犯正,下官忝率六军,而王师不振,以此负公。」
34苏峻既至石头,百僚奔散,唯侍中锺雅独在帝侧。或谓锺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雠,何不用随时之宜、而坐待其弊邪?」锺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而各逊遁以求免,吾惧董狐将执简而进矣!」
35庾公临去,顾语锺后事,深以相委。锺曰:「栋折榱崩,谁之责邪?」庾曰:「今日之事,不容复言,卿当期克复之效耳!」锺曰:「想阁下不愧荀林父耳。」
36苏峻时,孔群在横塘,为匡术所逼。王丞相保存术,因众坐戏语,令术劝群酒,以释横塘之憾。群答曰:「德非孔子,厄同匡人。虽阳和布气,鹰化为鸠,至于识者,犹憎其眼。」
37苏子高事平,王、庾诸公欲用孔廷尉为丹阳。乱离之后,百姓凋弊。孔慨然曰:「昔肃祖临崩,诸君亲临御床,并蒙眷识,共奉遗诏。孔坦疏贱,不在顾命之列。既有艰难,则以微臣为先,今犹俎上腐肉,任人脍截耳!」于是拂衣而去,诸公亦止。
38孔车骑与中丞共行,在御道逢匡术,宾从甚盛。因往与车骑共语。中丞初不视,直云:「鹰化为鸠,众鸟犹恶其眼。」术大怒,便欲刃之。车骑下车,抱术曰:「族弟发狂,卿为我宥之!」始得全首领。
39梅颐尝有惠于陶公,后为豫章太守,有事,王丞相遣收之。侃曰:「天子富于春秋,万机自诸侯出,王公既得录,陶公何为不可放!」乃遣人于江口夺之。颐见陶公,拜,陶公止之。颐曰:「梅仲真膝,明日岂可复屈邪?」
40王丞相作女伎,施设床席。蔡公先在坐,不说而去,王亦不留。
41何次道、庾季坚二人并为元辅。成帝初崩,于时嗣君未定。何欲立嗣子,庾及朝议以外寇方强,嗣子冲幼,乃立康帝。康帝登阼,会群臣,谓何曰:「朕今所以承大业,为谁之议?」何答曰:「陛下龙飞,此是庾冰之功,非臣之力。于时用微臣之议,今不睹盛明之世。」帝有惭色
42江仆射年少,王丞相呼与共棋。王手尝不如两道许,而欲敌道戏,试以观之。江不即下。王曰:「君何以不行?」江曰:「恐不得尔。」傍有客曰:「此年少戏乃不恶。」王徐举首曰:「此年少,非唯围棋见胜。」
43孔君平疾笃,庾司空为会稽,省之,相问讯甚至,为之流涕。庾既下床,孔慨然曰:「大丈夫将终,不问安国宁家之术,乃作儿女子相问!」庾闻,回谢之,请其话言。
44桓大司马诣刘尹,卧不起。桓弯弹弹刘枕,丸迸碎床褥间。刘作色而起曰:「使君如馨地,宁可斗战求胜?」桓甚有恨容。
45后来年少,多有道深公者。深公谓曰:「黄吻年少,勿为评论宿士。昔尝与元明二帝、王庾二公周旋。」
46王中郎年少时,江□(彪几换林)为仆射,领选,欲拟之为尚书郎。有语王者,王曰:「自过江来,尚书郎正用第二人,何得拟我!」江闻而止。
47王述转尚书令,事行便拜。文度曰:「故应让杜许。」蓝田云:「汝谓我堪此不?」文度曰:「何为不堪,但克让是美事,恐不可阙。」蓝田慨然曰:「既云堪,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如我。」
48孙兴公作庾公诔,文多托寄之辞。既成,示庾道恩,庾见,慨然送还之,曰:「先君与君,自不至于此。」
49王长史求东阳,抚军不用。后疾笃,临终,抚军哀叹曰:「吾将负仲祖于此,命用之。」长史曰:「人言会稽王痴,真痴。」
50刘简作桓宣武别驾,后为东曹参军,颇以刚直见疏。尝听讯,简都无言。宣武问:「刘东曹何以不下意?」答曰:「会不能用。」宣武亦无怪色。
51刘真长、王仲祖共行,日旰未食。有相识小人贻其餐,肴案甚盛,真长辞焉。仲祖元:「聊以充虚,何苦辞?」真长曰:「小人都不可与作缘。」
52王修龄尝在东山甚贫乏。陶胡奴为乌程令,送一船米遗之,却不肯取。直答语「王修龄若饥,自当就谢仁祖索食,不须陶胡奴米。」
53阮光禄赴山陵,至都,不往殷、刘许,过事便还。诸人相与追之。阮亦知时流必当逐己,乃遄疾而去,至方山不相及。刘尹时为会稽,乃叹曰:「我入,当泊安石渚下耳,不敢复近思旷傍。伊便能捉杖打人,不易。」
54王、刘与桓公共至覆舟山看。酒酣后,刘牵脚加桓公颈,桓公甚不堪,举手拨去。既还,王长史语刘曰:「伊讵可以形色加人不?」
55桓公问桓子野:「谢安石料万石必败,何以不谏?」子野答曰:「故当出于难犯耳。」桓作色曰:「万石挠弱凡才,有何严颜难犯!」
56罗君章曾在人家,主人令与坐上客共语,答曰:「相识已多,不烦复尔。」
57韩康伯病,拄杖前庭消摇。见诸谢皆富贵,轰隐交路,叹曰:「此复何异王莽时?」
58王文度为桓公长史时,桓为儿求王女,王许咨蓝田。既还,蓝田爱念文度,虽长大,犹抱着膝上。文度因言桓求己女婚。蓝田大怒,排文度下膝,曰:「恶见,文度已复痴,畏桓温面?兵,那可嫁女与之!」文度还报温云:「下官家中先得婚处。」桓公曰:「吾知矣,此尊府君不肯耳。」后桓女遂嫁文度儿。
59王子敬数岁时,尝看诸门生樗蒲,见有胜负,因曰:「南风不竞。」门生辈轻其小儿,乃曰:「此郎亦管中窥豹,时见一斑。」子敬曰:「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遂拂衣而去。
60谢公闻羊绥佳,致意令来,终不肯诣。后绥为太学博士,因事见谢公,公即取以为主簿。
61王右军与谢公诣阮公,至门,语谢:「故当共推主人。」谢曰:「推人正自难。」
62太极殿始成,王子敬时为谢公长史,谢送版,使王题之,王有不平色,语信云:「可掷着门外。」谢后见王,曰:「题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韦诞诸人,亦自为也。」王曰:「魏祚所以不长。」谢以为名言。
63王恭欲请江庐奴为长史,晨往诣江,江犹在帐中。王坐,不敢即言。良久乃得及。江不应,直唤人取酒,自饮一碗,又不与王。王且笑且言:「那得独饮?」江曰:「卿亦复须邪?」更使酌与王。王饮酒毕,因得自解去。未出户,江叹曰:「人自量,固为难!」
64孝武问王爽:「卿何如卿兄?」王答曰:「风流秀出,臣不如恭,忠孝亦何可以假人!」
65王爽与司马太傅饮酒,太傅醉,呼王为「小子」。王曰:「亡祖长史,与简文皇帝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俪二宫。何小子之有?」
66张玄与王建武先不相识,后遇于范豫章许,范令二人共语。张因正坐敛衽,王孰视良久,不对。张大失望,便去,范苦譬留之,遂不肯住。范是王之舅,乃让王曰:「张玄,吴士之秀,亦见遇于时,而使至于此,深不可解。」王笑曰:「张祖希若欲相识,自应见诣。」范驰报张,张便束带造之。遂举觞对语,宾主无愧色。
《世说新语)是南朝宋刘义庆(公元403—444 年)编撰的一部笔记小说集。刘义庆是刘宋王朝的宗室,袭封临川王。历任重职,喜好文辞。书中主要记载东汉未至魏晋间士族阶层的遗闻、轶事、琐语,而以晋代为主。但是书中谈到的人物不只士族阶层,上自帝王将相,下至士庶憎侣,都有记载。编撰者杂采众书,把值得称述的旧闻轶事纂辑起来,并加以润色,按内容分门别类,划为德行、言语、政事等三十六门,以士族阶级的观点,对士族名流的生活、思想、情趣等方面作了较多的反映。
从汉末到魏晋,天下动乱,军阀混战。特别是晋代,西晋时。统治阶级内部矛盾重重,导致八工之乱,王室衰微,民不聊生,流民起事,割据称雄。东晋时,民族矛盾更加激化,北方外族并起,虎视江左;朝廷内外,士族之间,掌握军政实权者互相攻战,甚或举兵威逼朝廷,加以连年用兵,赋役繁重,阶级矛盾更加尖锐,致使人民群众暴动迭起,东晋王朝终于覆亡。这样的时代背景,虽然不是本书所要反映的内容,但是个别地方也有所透露。例如(识鉴》第22 则讲到前秦皇帝符坚统一了北方大部分地区后,又直下淮阴,想灭掉东晋;《方正》第32 则讲到王敦谋逆,举兵东下京都,意欲废晋明帝;(政事)第11 则叙述苏峻举兵把晋成帝软禁在石头城,并在成帝面前杀了侍中钟雅的事件;(雅量)第29 则指出桓温想杀掉谢安、王坦之,以篡夺帝位;《德行》第43 则说及江州刺吏桓玄击败荆州刺史殷仲堪,俘获殷氏手下将佐以壮大自己;《德行)第45 则对孙恩发动的声势浩大的起义只以“后值孙恩贼出吴郡”一语匆匆带过。在这类内容里,我们能看到内忧外患有增无已的动乱局面和作者的观点立场。
政局动荡,弊端迭起,一些人不免讥议政事,不满朝廷,因而受到残酷的镇压。特别是当时的名士,一旦稍有不满,就会招致杀身灭门之祸。例如汉末名士孔融,因屡次触犯曹操而遭杀害,《言语)第8 则和第5 则分别记载孔融讽刺曹操的话和全家横遭逮捕一事。又如中散大夫嵇康,是曹魏宗室的女婿,尽管他为人谨慎小心,但因拒绝与当时控制朝政的司马氏合作,便遭疑忌。《雅量》第2 则记他被逮捕后,虽有三千大学生上书请以为师,还是被司马昭杀害了。残酷的镇压,使士大夫感到国家前途渺茫,个人生命没有保障,许多人不敢随意议论政治。为免祸计,就逃避现实,或者隐遁山林,不肯出来做官,或者崇尚清谈。不问世事。隐遁一事,本书单立《栖逸》一篇来记载,还有一些散见于其他篇章(如《雅量》第28 则记叙谢安隐居东山之状)。有的人隐居不仕,是不愿和统治者合作,消极反抗。例如《栖逸》第14 则记德行高洁的范宣“未尝入公门。韩康伯与同载,遂诱俱入郡,范便于车后趋下”。当时政局动乱,范宣要以清白自保,不肯涉足官府,这是无可非议的。但是其中也不乏借隐遁来沽名钓誉的人,据《言语)第69 则记载,王羲之就讽刺过某些隐逸者高谈隐逸而羡慕荣华富贵。
至于崇尚虚无、专谈玄理之风,从魏代何晏、王弼开始,愈演愈烈,士大夫竟相谈老庄,谈《周易),谈禅,摈弃世务,以清谈为学问,以善于清谈为高雅,得到赞颂即为名士,社会风气因之大变。本书对此也津津乐道,给以绘声绘色的描写。例如《文学》第31 则记孙安国和殷浩清谈,两人“奋掷麈尾”,情绪激昂,终至互相嘲讽,直到天晚也无暇进食。又第56 则记载在会稽王司马昱府上的一次清谈,当刘惔驳倒孙安国的玄理时,“一坐同时拊掌而笑,称美良久”。甚至清谈还可能成为做官的捷径。例如《赏誉》第17 则记载王湛年轻时因为沉默寡言,兄弟宗族内夕都认为他痴呆,有一次和侄儿王济清谈,由于他“答对甚有音辞”,妙言奇趣,人所未闻,王济奏闻晋武帝,于是显名,出任官职。其实清谈除了所涉及的某些哲学问题外,没有多少实际意义,这只是士大夫逃避现实、填补精神空虚、消磨时日的做法而已。他们讲究的是言辞,追求音调的抑扬顿挫,陶醉于不接触实际的空谈之中,于国于家两无补益。例如以清谈得重名的殷浩,当时朝野认为,从他的出仕与否,可以预测东晋政权的兴亡。可是殷浩只是个嘴上空有千言、胸中实无一能的空谈家,就任高官后,谈不上有政绩,出任中军将军,只落得大败而归,终于被除名为民,这在《识鉴》第18 则、《赏誉》第99 则、《黜免》第3 则都有记载。当时关心时局的人反对这种废弃政务的清谈,《言语》第70 则记王羲之当面批评谢安“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安只能用诡辩搪塞。
和崇尚清谈之风密切相关的是魏晋重视对人物的品评,这也是承续汉末遗风的动荡年代的产物。本来魏晋实行选举人才的制度,有所谓九品官人法,各州郡设官负责品评当地人物的高低优劣,分为九品,以便选人授官。士大夫也常聚在一起品评人物。通过品评,统治者可以确立选拔人才的新标准,士人则以此为进身之阶,而擅长品评的人因此而声价十倍,士大夫之间也借品评相标榜,抬高声誉,以致品评人物的风气大盛。品评人物的高下,或者就其容貌举止,或者看其言谈辞气,或者观察仪态风度,诸如才情气质,本性能力,无一不是士人品评的依据。这种品评,成为本书一个重要内容,《识鉴》《赏誉》《品藻》《容止》诸篇有不少这样的记载。士族名流的品评,更是一言九鼎,可以左右一个人的仕宦前途。要想做官,固然必须得到士族名流的吹嘘,即使不为做官,也以得到名流的赏识为荣。例如《品藻》第25则记评论界品评温峤“是过江第二流之高者”,“时名辈共说人物,第一将尽之间”,还没有提到他,温峤竟紧张得“失色”。可见士人对品评的重视。品评的内容,除了那些涉及德才的评论能让我们看出当时的道德才能规范外,也表明了魏晋士族阶层的风尚。他们讲究仪容举止,名士风流,追求一种所谓高雅的生活方式,这里包含很多内容。例如他们出入要侍从搀扶着走路。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摆出一副尊贵的架子。《雅量》第36 则记王子敬在房子着火时还不肯站起来走,而是不慌不忙地把仆从叫来搀扶着自己,才慢慢离开。当时的人还赞赏他这种“不异平常”的神情态度。又如士族大家注重仪容修饰,喜欢搽粉薰香。《容止》第2 则记何晏本来脸长得白,魏明帝却怀疑他搽了粉。可知男人搽粉在当时很普遍。《假谲》第14 则记谢遏年轻时喜欢带紫罗香囊。讲究仪容举止女性化。体现了上层社会的精神风貌和审美观点。如果姿容秀丽,风度翩翩,就会受到特别的赏识,赢得别人的特殊尊重。据《容止》第1 则所记,连曹操这样的一代枭雄也自以为“形陋”,不敢接见匈奴使者,要派容貌秀美的崔琰代替自己,宁愿自己“捉刀立床头”。又第23 则记苏峻起兵反帝室,胁持皇帝,陶侃本认为这是庾亮挑起祸端,要杀庾氏兄弟以谢天下,可是一见到庾亮“风姿神貌”,就立刻改变了看法,对他爱重备至。这类纯粹以貌取人的荒谬做法,最能反映出当时注重仪表的风气。
魏晋士人生活方式的另一面就是作达,其表现方式不过是纵酒寻乐,蔑视礼法,放诞不羁,《任诞》一篇对此作了集中的描写。各人作达的动机和目的不尽相同,有的人以此作为远离世事以避祸端的途径。例如阮籍,本是正直、高尚的人,他既畏惧权势而屈从司马氏集团,又看到礼法之士的虚伪,统治者的骄奢淫逸,掌握实权者的伪善阴险、滥施杀戮,而自已经国济世的抱负无法施展,愤世嫉俗,于是借酒浇愁,借沉醉和放诞来躲避明枪暗箭,以保全自己的纯真。他当官并不是想为统治者效劳,《任诞》第5 则说他听到步兵营贮藏有三百斛好酒,就请求派去当步兵校尉。他蔑视礼·法,第2则记他在守丧期间,公然在司马昭的宴席上大吃大喝,礼法之士何曾骂他破坏了以孝治天下的法制,应该严惩,他却照旧吃喝不误。第7 则记他嫂嫂回娘家,他公然违反嫂叔不通问的礼制。去与嫂嫂话别;别人讥笑他,他反驳说:“礼岂为我辈设也?”当时那些所谓礼法之士不守孝道和淫乱纵欲的大有人在,而饮酒吃肉、给嫂嫂送行不过是人之常情。因此阮籍的放诞,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来,倒更能显出他的纯真。何况阮籍的纵酒放诞主要是他所处的那个险恶环境逼成的,是不得已的。所以第13 则记他儿子阮浑也想学他的放达时,他就反对说:侄儿阮咸已经入了我们这一流,你不能再这样了。这种表面放达而内心痛苦的事,他当然不希望儿子来学样。又如《任诞》第18 则记阮宣子常以百钱挂杖头,一到酒店,便独自开怀畅饮,借此而不去登权贵者之门。他是把纵酒作为不肯攀附权贵的一条退路。不过也有些贵家子弟想附庸风雅,利用纵酒放诞来表现其所谓名士风流。《任诞》第53则记王孝伯说:“名上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像这样的名士,就一无可取了。
《世说新语》一书并没有忽视社会的其他现象,对许多方面都作了一定的介绍和褒贬。本书很注意记载道德品行方面的事,举凡忠君敬上,父慈子孝,礼贤下士,为官清正,举止端庄,仗义报恩,亲人爱物,以及妇女的贤淑,都曾留意到。《德行》一篇记载着各种有德的言行。例如第26 则记祖纳性至孝,经常亲自为母亲烧火煮饭而得佳名。第27 则记周镇免官回京都时,乘着又窄又漏雨的小船,以此证明为官之清廉。又如(贤媛)第20 则肯定陶侃的母亲教子有方:陶侃作鱼梁吏时,曾把公家的鱼寄回家,陶母把鱼退回,并责备陶侃。这类品德是可取的。其中也有一些记载是封建槽粕,例如《德行》第45 则宣扬陈遗对母亲最孝顺,后来战败逃匿山泽中时得以活命。这实际鼓吹了因果报应。
魏晋时期,道教盛行,士大夫中信仰道教的人不少。道教所用的道术很多,主要的是占卜和符篆。由于迷信盛行,人们对风水方术都很虔诚,《术解》一篇和其他篇章讲了一些荒诞的事,宣扬了宿命论。例如《术解》第8则讲郭璞为王导占卦,算出王导命中该遭雷击,劝王导拿一段柏树放在床上做替身,方可消灾,结果柏树被雷击碎。这里想证明占卜能预示吉凶,宣扬占卜的灵验。其实既然命中注定,怎么能逃脱;如果神灵有知,何至于误击柏木!又如《术解》第3 则讲有人相羊枯父亲墓地的风水,认为风水很好,“后应出受命君”,羊祜“遂掘断墓后”,破坏地脉,而相风水的人认为“犹应出折臂三公”,结果羊祜“坠马折臂,位果至公”。这里鼓吹子孙的荣华富贵决定于坟山风水,还吹嘘羊祜对王室的忠贞。但是沉溺子迷信而不能自拔,终将吃苦头。《术解》第10 则讲郗愔笃信道教,认为服符水可以消灾除病,而吞下的符篆都积存在肚子里,以致常患肚子痛。他本想得到天神保佑,反而招来了病痛,这就是迷信的后果。
魏晋注重门第,士族和庶族的等级界限森严。士族是地主阶级内部的大姓豪族,在政治、经济上享有各种特权;庶族不能和士族平起平坐,不能通婚。这种门阀等级制度,书中时有反映。例如《忿狷》第6 则记王献之去拜访谢安,适逢习凿齿在座,按礼节,王献之应该和习氏并排坐,可是他不肯落座,谢安只好请他坐到对面。这是因为王、谢当时是豪门望族,炙手可热,而习凿齿虽然才学出众,但是出身寒士,所以以尊贵骄人的王献之就不肯和他并坐。又如《方正》第58 则记桓温求娶王述的孙女为儿媳,王述很生气,说:“兵,那可嫁女与之!”后来桓温只得把女儿嫁给王述的孙子。桓温当时虽然位高权重,可是出身寒微,祖辈名位不显,不是名门望族。而名门之女不能下嫁,所以王述不肯把孙女嫁到他家。但是庶族之女有可能嫁到名门,一般的士大夫之家为门第考虑也希望攀附门第高的贵族,所以桓温的女儿嫁到了王家。庶族之女攀附名门也不容易。例如《贤媛》第15 则记王湛想娶郝普的女儿为妻,王湛的父亲只因看到儿子愚笨痴呆,才同意了这门亲事。郝氏出身庶族,如果不是遇到这样的女婿,恐怕也攀不上。从此可见当时门阀制度对婚姻要求很严格,可见联姻是服从一定的政治需要的。
贵族士大夫依仗着自己的门第和权势,有的凶残肆虐,骄奢豪横,无恶不作,而有的则吝啬刻薄,视财如命,一毛不拔。本书列《汰侈》《俭啬》两篇,只对其奢侈、吝啬作一定程度的描述,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们狰狞、鄙陋的面目。例如《汰侈》第1 则写显官豪富石崇经常大宴宾客,每次都叫美人劝酒,如果宾客不干杯,就立刻杀掉美人。有一次大将军王敦偏不肯举杯,石崇因此连杀三个美人。在座的王导责备王敦不该如此,王敦还若无其事地说:“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惊心的场面!两人都视人命如草芥,石崇要令出必行,以杀人来维护自己的尊严,王敦偏要观察石崇的动静,看他能杀多少,都是以杀人为乐。封建贵族嗜血成性,于此可见一斑。又如《汰侈》第3 则记王武子用人乳喂猪,第4 则记石崇把蜡烛当柴烧,这都说明了他们的穷奢极欲。他们宁可肆意挥霍民脂民膏,却不肯让别人沾到半点好处。例如《俭啬》第4 则写“王戎有好李,卖之,恐人得其种,恒钻其核。”不只是对外人,就是对亲人也是锚铢必较。例如《俭啬》第5 则写王戎借了几万钱给女婿,后来女儿回娘家,他见面就满脸不高兴,女儿马上还了钱,他才和悦起来。又如第1 则写富甲一方的和峤,家里有良种李树,他妻弟问他要李子,也只给几十个,舍不得多给。这些都反映出贵族士大夫的视财如命,贪得无厌。
《世说新语》还记述了一些关于辞令的故事。古人历来重视言辞表达,魏晋时人也很讲究辞令。注意辞令,多少是受清谈之风的影响,清谈要求言简意赅,辞锋锐利,思辩力强,寓意深远。因此人们在其他场合也追求应对得体,或含蓄,或精微,既要富有文采,又要意味隽永。古人从小就注意语言修养,培养语言技巧。本书很注意搜集这类启人智慧的佳句名言,《言语》《文学》《排调》诸篇记载了不少。有的应对,思路敏捷,善于随机应变。例如《言语》第3 则讲年方十岁的孔融去拜访享有盛名的李元礼,当在座的宾客正赞赏孔融的聪明时,陈韪却说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孔融随即回敬了一句:“想君小时,必当了了。”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名褒实贬,表现了孔融的机敏和锐利的辞锋。又如《言语》第51 则说顾和偏爱孙子顾敷,引起外孙张玄之的不满。有一次三人在寺庙时,顾和问卧佛像旁的弟子为什么有的哭,有的不哭,张玄之趁机说:“被亲故泣,不被亲故不泣。”顾敷知道张玄之对顾和的偏爱耿耿于怀,就说:“当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两人都善于捕捉机会,借题发挥,不露形迹。从以上两例可知魏晋人从小孩时起就注意辞令的培养训练了。有时,话不能直说,就需要委婉暗示。例如《言语》第8 则说,很有才华的称衡得罪了曹操,曹操故意录用他做地位卑微的鼓吏,并且叫他击鼓,孔融劝谏说,称衡的罪是“不能发明王之梦”。话说得很含蓄,耐人寻味,却是尖刻地讽刺曹操横加罪责,使曹操感到惭愧而又无从发怒。如果说话得体,就有可能逢凶化吉,免掉许多口舌是非。例如《品藻》第86 则说,太傅桓玄在朝臣聚会时突然问王桢之:我和你家七叔相比,谁强些?宾客一听,都紧张地为王桢之捏一把汗,王桢之却缓缓地回答说:“亡叔是一时之标,公是千载之英。”他这样说,既没有贬低自己的叔父,也没有因赞美叔父、得罪野心勃勃的桓玄而招致杀身之祸,在座的人都为他松了一口气。注意言辞,在官场中尤其不可忽视,一旦失言,后果将不堪设想。例如《轻诋》第11 则说,有一次桓温认为丧失了北中国是王夷甫等人的罪责,而袁虎却轻率地表示异议说:“运自有废兴,岂必诸人之过?”桓温听了,满脸怒色,当场就对袁虎语露杀机。至于那些阿谀逢迎,自我解嘲的言辞就不值得称道了。例如《言语》第18 则说到立志隐居的向子期后来到京都寻求进身的门路,司马昭问他为什么出山,向子期回答说,古代的隐士“不足多慕”。这不过是厚颜强辩罢了。
除此以外,本书在品德修养、生活态度、工作作风、待人接物等等方面的一些记载,都有值得肯定的东西。读者自会观察、判断,我们就不一一叙述了。
1。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元方时年七 岁,门外戏。客问元方:“尊君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 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 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友人惭,下车引之。元方入门不顾。
2。南阳宗世林,魏武同时,而甚薄其为人,不与之交。及魏武作司空,总朝 政,从容问宗曰:“可以交未?”答曰:“松柏之志犹存。”世林既以忤旨见疏, 位不配德。文帝兄弟每造其门,皆独拜床下。其见礼如此。
3。魏文帝受禅,陈群有戚容。帝问曰:“朕应天受命,卿何以不乐?”群曰: “臣与华歆服膺先朝,今虽欣圣化,犹义形于色。” 4。郭淮作关中都督,甚得民情,亦屡有战庸。淮妻,太尉王凌之妹,坐凌事, 当并诛,使者徵摄甚急。淮使戎装,克日当发。州府文武及百姓劝淮举兵,淮不 许。至期遣妻,百姓号泣追呼者数万人。行数十里,淮乃命左右追夫人还,于是 文武奔驰,如徇身首之急。既至,淮与宣帝书曰:“五子哀恋,思念其母。其母 既亡;则无五子,五子若殒,亦复无淮。”宣帝乃表,特原淮妻。
5。诸葛亮之次渭滨,关中震动。魏明帝深惧晋宣王战,乃遣辛毗为军司马。
宣王既与亮对渭而陈,亮设诱谲万方,宣王果大忿,将欲应之以重兵。亮遣间谍 觇之,还曰:“有一老夫,毅然仗黄钺,当军门立,军不得出。”亮曰:“此必 辛佐治也。” 6。夏侯玄既被桎梏,时锺毓为廷尉,锺会先不与玄相知,因便狎之。玄曰: “虽复刑余之人,未敢闻命。”考掠初无一言,临刑东市,颜色不异。
7。夏侯泰初与广陵陈本善,本与玄在本母前宴饮,本弟骞行还,径入,至堂 户。泰初因起曰:“可得同,不可得而杂。” 8。高贵乡公薨,内外喧哗。司马文王问侍中陈泰曰:“何以静之?”泰云: “唯杀贾充以谢天下。”文王曰:“可复下此不?”对曰:“但见其上,未见其 下。” 9。和峤为武帝所亲重,语峤曰:“东宫顷似更成进,卿试往看。”还,问何 如。答曰:“皇太子圣质如初。” 10。诸葛靓后入晋,除大司马,召不起。以与晋室有雠,常背洛水而坐。与 武帝有旧,帝欲见之而无由,乃请诸葛妃呼靓。既来,帝就太妃间相见。礼毕, 酒酣,帝曰:“卿故复忆竹马之好不?”靓曰:“臣不能吞炭漆身,今日复睹圣 颜。”因涕泗百行。帝于是惭悔而出。
11。武帝语和峤曰:“我欲先痛骂王武子,然后爵之。”峤曰:“武子俊爽, 恐不可屈。”帝遂召武子,苦责之,因曰:“知愧不?”武子曰:“‘尺布斗粟’ 之谣,常为陛下耻之!它人能令疏亲,臣不能使亲疏。以此愧陛下。” 12。杜预之荆州,顿七里桥,朝士悉祖。预少贱,好豪侠,不为物所许。杨 济既名氏,雄俊不堪,不坐而去。须臾,和长舆来,问:“杨右卫何在?”客曰: “向来,不坐而去。”长舆曰:“必大夏门下盘马。”往大夏门,果大阅骑,长 舆抱内车,共载归,坐如初。
13。杜预拜镇南将军,朝士悉至,皆在连榻坐,时亦有裴叔则。羊稚舒后至, 曰:“杜元凯乃复连榻坐客!”不坐便去。杜请裴追之,羊去数里住马,既而俱 还杜许。
14。晋武帝时,荀勖为中书监,和峤为令。故事,监、令由来共车。峤性雅 正常疾勖谄谀。后公车来,峤便登,正向前坐,不复容勖。勖方更觅车,然后得 去。监、令各给车,自此始。
15。山公大儿着短帢,车中倚。武帝欲见之,山公不敢辞,问儿,儿不肯 行。时论乃云胜山公。
16。向雄为河内主簿,有公事不及雄,而太守刘准横怒,遂与杖遣之。雄后 为黄门郎,刘为侍中,初不交言。武帝闻之,敕雄复君臣之好。雄不得已,诣刘, 再拜曰:“向受诏而来,而君臣之义绝,何如?”于是即去。武帝闻尚不和,乃 怒问雄曰:“我令卿复君臣之好,何以犹绝?”雄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 退人以礼;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臣于刘河内,不为戎 首,亦已幸甚,安复为君臣之好?”武帝从之。
17。齐王冏为大司马,辅政,嵇绍为侍中,诣冏咨事。冏设宰会,召葛旟董 艾等共论时宜。旟等白冏:“嵇侍中善于丝竹,公可令操之。”遂送乐器。绍推 却不受,冏曰:“今日共为欢,卿何却邪?”绍曰:“公协辅皇室,令作事可法。
绍虽官卑,职备常伯。操丝比竹盖乐官之事,不可以先王法服为伶人之业。今逼 高命,不敢苟辞,当释冠冕,袭私服,此绍之心也。”旟等不自得而退。
18。卢志于众坐,问陆士衡:“陆逊、陆抗是君何物?”答曰:“如卿于卢 毓、卢珽。”士龙失色,既出户,谓兄曰:“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 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尔!”议者疑二陆优劣,谢公 以此定之。
19。羊忱性甚贞烈,赵王伦为相国,忱为太傅长史,乃版以参相国军事。使 者卒至,忱深惧豫祸,不暇被马,于是帖骑而避。使者追之,忱善射,矢左右发, 使者不敢进,遂得免。
20。王太尉不与庾子嵩交,庾卿之不置。王曰:“君不得为尔。”庾曰: “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 21。阮宣子伐社树,有人止之,宣子曰:“社而为树,伐树则社亡,树而为 社,伐树则社移矣。” 22。阮宣子论鬼神有无者。或以人死有鬼,宣子独以为无,曰:“今见鬼者, 云着生时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复有鬼邪?” 23。元皇帝既登阼,以郑后之宠,欲舍明帝而立简文。时议者咸谓:“舍长 立少,既于理非伦,且明帝以聪明英断,益宜为储副。”周、王诸公并苦争肯切, 唯刁玄亮独欲奉少主以阿帝旨。元帝便欲施行,虑诸公不奉诏,于是先唤周侯、 丞相入,然后欲出诏付刁。周、王既入,始至阶头,帝逆遣传诏,遏使就东厢。
周侯未悟,即却略下阶。丞相披拨传诏,径至御床前,曰:“不审陛下何以见臣?” 帝默然无言,乃探怀中黄纸诏裂掷之。由此皇储始定。周侯方慨然愧叹曰:“我 常自言胜茂弘,今始知不如也!” 24。王丞相初在江左,欲结援吴人,请婚陆太尉。对曰:“培塿无松柏, 薰莸不同器。玩虽不才,义不为乱伦之始。” 25。诸葛恢大女儿适太尉庾亮儿,次女适徐州刺史羊忱儿。亮子被苏峻害, 改适江虨。恢儿娶邓攸女。于时谢尚书求其小女婚,恢乃云:“羊、邓是世 婚,江家我顾伊,庾家伊顾我,不能复与谢裒儿婚。”及恢亡,遂婚。于是王右 军往谢家看新妇,犹有恢之遗法:威仪端详,容服光整。王叹曰:“我在遣女裁 得尔耳!” 26。周叔治作晋陵太守,周侯、仲智往别,叔治以将别,涕泗不止。仲治恚 之曰:“斯人乃妇女,与人别,唯啼泣!”便舍去。周侯独留,与饮酒言话,临 别流涕,抚其背曰:“奴好自爱。” 27。周伯仁为吏部尚书,在省内夜疾危急,时刁玄亮为尚书令,营救备亲好 之至,良久小损。明旦,报仲智,仲智狼狈来。始入户,刁下床对之大泣,说伯 仁昨危急之状。仲智手批之,刁为辟易于户侧。既前,都不问病,直云:“君在 中朝,与和长舆齐名,那与佞人刁协有情?”迳便出。
28。王含作庐江郡,贪浊狼藉。王敦护其兄,故于众坐称:“家兄在郡定佳, 庐江人士咸称之!”时何充为敦主簿,在坐,正色曰:“充即庐江人,所闻异于 此!”敦默然。旁人为之反侧,充晏然,神意自若。
29。顾孟著尝以酒劝周伯仁,伯仁不受。顾因移劝柱,而语柱曰:“讵可便 作栋梁自遇。”周得之欣然,遂为衿契。
30。明帝在西堂,会诸公饮酒,未大醉,帝问:“今名臣共集,何如尧、舜 时?”周伯仁为仆射,因厉声曰:“今虽同人主,复那得等于圣治!”帝大怒, 还内,作手诏满一黄纸,遂付廷尉令收,因欲杀之。后数日,诏出周,群臣往省 之。周曰:“近知当不死,罪不足至此。” 31。王大将军当下,时咸谓无缘尔。伯仁曰:“今主非尧、舜,何能无过? 且人臣安得称兵以向朝廷?处仲狼抗刚愎,王平子何在?” 32。王敦既下,住船石头,欲有废明帝意。宾客盈坐,敦知帝聪明,欲以不 孝废之。每言帝不孝之状,而皆云:“温太真所说。温尝为东宫率,后为吾司马, 甚悉之。”须臾,温来,敦便奋其威容,问温曰:“皇太子作人何似?”温曰: “小人无以测君子。”敦声色并厉,欲以威力使从己,乃重问温:“太子何以称 佳?”温曰:“钩深致远,盖非浅识所测。然以礼侍亲,可称为孝。” 33。王大将军既反,至石头,周伯仁往见之。谓周曰:“卿何以相负?”对 曰:“公戎车犯正,下官忝率六军,而王师不振,以此负公。” 34。苏峻既至石头,百僚奔散,唯侍中锺雅独在帝侧。或谓锺曰:“见可而 进,知难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雠,何不用随时之宜、而坐待 其弊邪?”锺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而各逊遁以求免,吾惧董狐将执 简而进矣!” 35。庾公临去,顾语锺后事,深以相委。锺曰:“栋折榱崩,谁之责邪?” 庾曰:“今日之事,不容复言,卿当期克复之效耳!”锺曰:“想阁下不愧荀林 父耳。” 36。苏峻时,孔群在横塘,为匡术所逼。王丞相保存术,因众坐戏语,令术 劝群酒,以释横塘之憾。群答曰:“德非孔子,厄同匡人。虽阳和布气,鹰化为 鸠,至于识者,犹憎其眼。” 37。苏子高事平,王、庾诸公欲用孔廷尉为丹阳。乱离之后,百姓凋弊。孔 慨然曰:“昔肃祖临崩,诸君亲临御床,并蒙眷识,共奉遗诏。孔坦疏贱,不在 顾命之列。既有艰难,则以微臣为先,今犹俎上腐肉,任人脍截耳!”于是拂衣 而去,诸公亦止。
38。孔车骑与中丞共行,在御道逢匡术,宾从甚盛。因往与车骑共语。中丞 初不视,直云:“鹰化为鸠,众鸟犹恶其眼。”术大怒,便欲刃之。车骑下车, 抱术曰:“族弟发狂,卿为我宥之!”始得全首领。
39。梅颐尝有惠于陶公,后为豫章太守,有事,王丞相遣收之。侃曰:“天 子富于春秋,万机自诸侯出,王公既得录,陶公何为不可放!”乃遣人于江口夺 之。颐见陶公,拜,陶公止之。颐曰:“梅仲真膝,明日岂可复屈邪?” 40。王丞相作女伎,施设床席。蔡公先在坐,不说而去,王亦不留。
41。何次道、庾季坚二人并为元辅。成帝初崩,于时嗣君未定。何欲立嗣子, 庾及朝议以外寇方强,嗣子冲幼,乃立康帝。康帝登阼,会群臣,谓何曰:“朕 今所以承大业,为谁之议?”何答曰:“陛下龙飞,此是庾冰之功,非臣之力。
于时用微臣之议,今不睹盛明之世。”帝有惭色 42。江仆射年少,王丞相呼与共棋。王手尝不如两道许,而欲敌道戏,试以 观之。江不即下。王曰:“君何以不行?”江曰:“恐不得尔。”傍有客曰: “此年少戏乃不恶。”王徐举首曰:“此年少,非唯围棋见胜。” 43。孔君平疾笃,庾司空为会稽,省之,相问讯甚至,为之流涕。庾既下床, 孔慨然曰:“大丈夫将终,不问安国宁家之术,乃作儿女子相问!”庾闻,回谢 之,请其话言。
44。桓大司马诣刘尹,卧不起。桓弯弹弹刘枕,丸迸碎床褥间。刘作色而起 曰:“使君如馨地,宁可斗战求胜?”桓甚有恨容。
45。后来年少,多有道深公者。深公谓曰:“黄吻年少,勿为评论宿士。昔 尝与元明二帝、王庾二公周旋。” 46。王中郎年少时,江虨为仆射,领选,欲拟之为尚书郎。有语王者, 王曰:“自过江来,尚书郎正用第二人,何得拟我!”江闻而止。
47。王述转尚书令,事行便拜。文度曰:“故应让杜许。”蓝田云:“汝谓 我堪此不?”文度曰:“何为不堪,但克让是美事,恐不可阙。”蓝田慨然曰: “既云堪,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如我。” 48。孙兴公作《庾公诔》,文多托寄之辞。既成,示庾道恩,庾见,慨然送 还之,曰:“先君与君,自不至于此。” 49。王长史求东阳,抚军不用。后疾笃,临终,抚军哀叹曰:“吾将负仲祖 于此,命用之。”长史曰:“人言会稽王痴,真痴。” 50。刘简作桓宣武别驾,后为东曹参军,颇以刚直见疏。尝听讯,简都无言。
宣武问:“刘东曹何以不下意?”答曰:“会不能用。”宣武亦无怪色。
51。刘真长、王仲祖共行,日旰未食。有相识小人贻其餐,肴案甚盛,真长 辞焉。仲祖元:“聊以充虚,何苦辞?”真长曰:“小人都不可与作缘。” 52。王修龄尝在东山甚贫乏。陶胡奴为乌程令,送一船米遗之,却不肯取。
直答语“王修龄若饥,自当就谢仁祖索食,不须陶胡奴米。” 53。阮光禄赴山陵,至都,不往殷、刘许,过事便还。诸人相与追之。阮亦 知时流必当逐己,乃遄疾而去,至方山不相及。刘尹时为会稽,乃叹曰:“我入, 当泊安石渚下耳,不敢复近思旷傍。伊便能捉杖打人,不易。” 54。王、刘与桓公共至覆舟山看。酒酣后,刘牵脚加桓公颈,桓公甚不堪, 举手拨去。既还,王长史语刘曰:“伊讵可以形色加人不?” 55。桓公问桓子野:“谢安石料万石必败,何以不谏?”子野答曰:“故当 出于难犯耳。”桓作色曰:“万石挠弱凡才,有何严颜难犯!” 56。罗君章曾在人家,主人令与坐上客共语,答曰:“相识已多,不烦复尔。” 57。韩康伯病,拄杖前庭消摇。见诸谢皆富贵,轰隐交路,叹曰:“此复何 异王莽时?” 58。王文度为桓公长史时,桓为儿求王女,王许咨蓝田。既还,蓝田爱念文 度,虽长大,犹抱着膝上。文度因言桓求己女婚。蓝田大怒,排文度下膝,曰: “恶见,文度已复痴,畏桓温面?兵,那可嫁女与之!”文度还报温云:“下官 家中先得婚处。”桓公曰:“吾知矣,此尊府君不肯耳。”后桓女遂嫁文度儿。
59。王子敬数岁时,尝看诸门生樗蒲,见有胜负,因曰:“南风不竞。”门 生辈轻其小儿,乃曰:“此郎亦管中窥豹,时见一斑。”子敬曰:“远惭荀奉倩, 近愧刘真长!”遂拂衣而去。
60。谢公闻羊绥佳,致意令来,终不肯诣。后绥为太学博士,因事见谢公, 公即取以为主簿。
61。王右军与谢公诣阮公,至门,语谢:“故当共推主人。”谢曰:“推人 正自难。” 62。太极殿始成,王子敬时为谢公长史,谢送版,使王题之,王有不平色, 语信云:“可掷着门外。”谢后见王,曰:“题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韦诞诸人, 亦自为也。”王曰:“魏祚所以不长。”谢以为名言。
63。王恭欲请江庐奴为长史,晨往诣江,江犹在帐中。王坐,不敢即言。良 久乃得及。江不应,直唤人取酒,自饮一碗,又不与王。王且笑且言:“那得独 饮?”江曰:“卿亦复须邪?”更使酌与王。王饮酒毕,因得自解去。未出户, 江叹曰:“人自量,固为难!” 64。孝武问王爽:“卿何如卿兄?”王答曰:“风流秀出,臣不如恭,忠孝 亦何可以假人!” 65。王爽与司马太傅饮酒,太傅醉,呼王为“小子”。王曰:“亡祖长史, 与简文皇帝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俪二宫。何小子之有?” 66。张玄与王建武先不相识,后遇于范豫章许,范令二人共语。张因正坐敛 衽,王孰视良久,不对。张大失望,便去,范苦譬留之,遂不肯住。范是王之舅, 乃让王曰:“张玄,吴士之秀,亦见遇于时,而使至于此,深不可解。”王笑曰: “张祖希若欲相识,自应见诣。”范驰报张,张便束带造之。遂举觞对语,宾主 无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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