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在两次册立太子失败后,便开始考虑“秘密建储”这种方式的可能性了。第一次废太子后,康熙曾对大臣们说:“立皇太子事,朕心已有成算,但不告之诸大臣,亦不令众人知,到彼时尔等只遵旨而行。”这说明,康熙对建储的原则已有考虑。第二次废太子后,康熙针对朝中大臣再次建议立储的奏章所发布的谕旨中说,必须找到一个妥善的办法,不能急于求成,重蹈覆辙。康熙五十六年(1717)十月,康熙曾谈到“二十一史朕皆披阅”。而二十一史中《旧唐书·波斯传》提到波斯王的建储之法:“其王初嗣位,便密选子才堪承统者,书其名字封而藏之。王死后,大臣与王之群子发封而视之,奉所书名者为立焉。”波斯王位传承的方式必定对康熙的建储计划有所启发。经过数年的考虑,康熙秘密建储的想法已逐渐成熟,对候选人也斟酌已定,种种迹象表明康熙选择的接班人应是皇十四子允禵。
在事态尚未明朗之前,皇四子允禛以韬晦之计隐忍不发,待机而动。而皇八子允禩则因两件事失去了被立为储君的可能。先是,二废太子时,利令智昏的允禩曾向康熙密奏问询:“吾今如何行走?”而且保证不会再发生众臣保奏自己,令父皇被动的事情。此事令康熙大为恼火,斥责允禩:“甚是狂妄,竟不揣伊为何等人?!”“以贝勒存此越分之想,试探朕躬,妄行陈奏,岂非大奸大邪乎?”允禩的愚蠢使之自取其辱,加深了康熙对他的恶劣印象。接着发生了“殆鹰事件”。康熙五十三年(1714)十一月,康熙出巡塞外,允禩因生母去世两周年祭未能从行。期间,允禩派人给皇父送去礼物以示孝敬。礼物中包括两驾猎鹰海冬青。没想到这两驾海冬青送到康熙面前时已然奄奄待毙。其隐喻之意令康熙大怒,“心悸几危”大骂:“朕与允禩父子之恩绝矣!”此事事出蹊跷,但允禩百口莫辩,从此在争取储位的斗争中跌入深渊,一蹶不振。余下可供康熙选为储君的皇子中只有允禵条件最理想。首先,允禵有年龄优势。康熙五十六年(1717),诸位较成熟的皇子中,允祉41岁,允禛也已40岁,正是《黄帝内经》中所说的“五八(40岁)肾气衰,发堕齿槁”的年岁,临近迟暮之年。而允禵只有30岁,正当“四八(32岁)筋骨隆盛,肌肉满壮”之年。其次,允禵不但性格直爽,“阔达大度”,且满汉文化的修养深厚,品行、作风、文武才能均为康熙所赏识。此时正值准噶尔部攻取西藏,而清廷所派援军全军覆没之际,康熙在此刻任命允禵“大将军王”,率军出征西北。这正是康熙给允禵以建功立业、树立威信的机会,为日后允禵能顺利地继承大统铺的一条路。允禵未辜负康熙的期望,于康熙五十九年(1720)夏率师攻克拉萨,收复西藏,扶持达赖六世在拉萨举行了盛大的坐床仪式。允禵“屡建大功,众心咸属”,前途正无可限量。然而命运捉弄人,就在允禵准备胜利班师的时候,康熙帝于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因感冒引起并发症,猝然去世。事出突然,允禵人在西北,远不济急。一直隐忍不发的皇四子允禛在其死党,步军统领隆科多的帮助下出奇制胜抢得先机,入承大统。康熙策划的秘密建储计划功亏一篑。
雍正继位后,人心不服。面对着巨大的反对势力,又鉴于康熙朝因皇位继承问题引起的混乱,雍正为防后患,一登基便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做出了决定。雍正元年(1723),允禛以秘密建储的方式选择了时年13岁的皇四子弘历。同年八月雍正将建储密旨放在了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之后,又另“书秘封一匣,常以随身”。雍正十三年(1735)八月二十二日子时,雍正病逝于圆明园。张廷玉等命人从宫中找出“朱笔亲书传位今上(乾隆)之密旨”,诸王大臣“同捧至今上前,廷玉于灯下宣读。上伏地大恸良久,王大臣等叩头劝再三,上始载拜受命”。当夜,雍正遗体运返紫禁城,内侍又从“正大光明”匾后取出已存放了12年的密旨。“捧至上前”,弘历命允禄、允礼、张廷玉、鄂尔泰等人“齐入始启封,跪阅亲书御名”。弘历继承帝位毋庸置疑。皇帝生前遗愿首次通过秘密建储的方式得以实现,乾隆也成了中国历史上各朝各代中以全新方式当上皇帝的第一人。秘密建储的最终制度化,是在乾隆朝完善、确立的。
从康熙五十二年到道光三十年(1713~1850),清朝先后有五位皇帝(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采用了秘密建储的方式解决皇位继承问题,历时130余年,其中四位皇帝(乾隆、嘉庆、道光、咸丰)是通过这一方式当上皇帝的。
秘密立储,是清王朝在摆脱推举制之后所形成的立储制度,同汉唐以来公开立储的做法迥然不同。
康熙对太子的两立、两废。
在汉族立储制度的影响下,康熙十四年(1676年初)十二月,康熙帝立皇后赫舍里氏之子胤礽为皇太子,太子时年两岁。胤礽“六岁就傅,令张英、李光地为之师,又命大学士熊赐履授以性理诸书。二十五年,上召江宁巡抚汤赋”,“辅导太子”。“太子通满、汉文字,熟骑射”,按照满洲贵族的观点,胤礽并非平庸之辈。在康熙三征噶尔丹期间,均由太子留守京师,处理国务。
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九月,胤礽在陪康熙行猎时被废,康熙为此所颁布的长谕中指责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专擅威权、鸩聚党羽,窥伺朕躬”、“邀截外藩人贡之人”、“十八阿哥(康熙第十八子胤祈)患病,众皆以朕年高,无不为朕忧虑,伊系亲兄,毫无友爱之心”、“恣取国帑,干预政事”以及“欲为索额图复仇”等等。
康熙对胤礽的不满,在十八年前第一次亲征噶尔丹(康熙二十九年)期间,即已公开化。康熙在出征后,因受暑热病倒军前,“驻骅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召太子及皇三子胤祉至行宫”,康熙因“太子侍疾无忧色”,“以胤礽绝无忠爱君父之念,心甚不怿,令即先回京师”。四年后(康熙三十三年),因制定太子祭奉先殿仪注而将礼部尚书沙穆哈革职。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在第三次亲征噶尔丹期间,又因听到“太子暱比匪人”的传言,“录太子左右用事者置于法”,将膳房人花喇、茶房人雅头、哈哈珠子(侍卫)德住处死。太子失宠已成为公开的秘密。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1698年),胤礽在被废黜半年之后,第二次被册立为太子。
胤礽被废不久,“相面人张明德曾相胤禩(康熙第八子)后必大贵”以及“张明德于皇太子未废之前谋欲行刺”即被揭露。未几,胤祉告发皇长子胤禔对胤礽“咒诅”、“用术镇厌”(康熙四十七年十月)。而胤禩党羽在康熙所召开的立储会议上(四十七年十一月)的大肆活动,愈发使康熙感到储位虚悬所酿成的危机,于是康熙复立胤礽为太子。
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九月三十日,胤礽在被废复立为太子三年半后,第二次被废。康熙为此召诸皇子谕道:“皇太子胤礽自复立以来”,“大失人心,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故将胤礽仍行废黜禁锢”。又曰:“胤礽秉性凶残,与恶劣小人结党”。“估恶不估,是以灰心,毫无可望”。“嗣后众等各当倾心向主,共享太平,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
胤礽第二次被废的主要原因,即“与恶劣小人结党”。康熙五十年(1711年)十月底,就曾以“国家大臣为皇太子而援结朋党”的罪名而将都统鄂缮、兵部尚书耿额、刑部尚书齐世武等捉拿。翌年四月,又以步军统领托合齐“结党会饮,”公开降旨斥责胤礽:“此事俱因胤禔所致,胤礽行事,天下之人无分贵贱,莫不尽知”,“惟其行事不仁不孝,难于掩盖,徒以语言货财买嘱此等贪浊谄媚之人,潜通信息”。
不立太子。
康熙自第二次废太子胤礽后,即不再立太子。只要册立皇太子就要有“附皇太子者”,“逢迎结党”,高度集中的皇权已经不能允许储权的存在;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1714年),胤禩因谋为皇太子受到康熙的申斥,责其“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觅人谋杀二阿哥(指废太子胤礽)”,“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禊者”,“特谕尔等众阿哥,俱当念朕慈恩,遵朕之旨”。“胤禩因不得立为皇太子,恨朕切骨,伊之党羽亦皆如此。二阿哥悖逆,屡失人心,胤禩则屡结人心,此人之险,实百倍于二阿哥也。”
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被禁锢在成安官的胤礽得悉策妄阿拉布坦在西陲构兵,用矾水写信托御医贺孟頫带给公普奇,嘱普奇在皇帝面前保举废太子为西征大将军。事发贺孟頫被处死,普奇亦遭拘禁。
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初,翰林院检讨朱天保等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其疏言“皇太子虽以疾废,然其过失良由习于骄抗,左右小人诱导之故。若遣硕儒名臣如赵申乔等羽翼之,将左右佞幸尽皆罢斥,则其潜德日彰”,“储位重大,未可移置如棋,恐有藩臣傍为觊觎,则天家骨肉之祸有不可胜言者”。朱天保因此被处死,其父朱都纳以及朱都纳之婿常赍等皆受到株连。
康熙在第二次废太子后,身体每况愈下,“心神恍惚,身体虚惫”,“怔忡健忘”,“神不守舍,心失怡养,目不辨远近,耳不分是非”,“每一举发,愈觉迷晕”,“动转非人扶掖步履难行”,及至右手麻痹“不能写字,用左手执笔批旨”。即使身体如此,康熙仍坚持“天下大权当统于一”,“天无二日,民无二王”,绝口不提立储。
康熙五十七年一月,大学士、九卿为立储事联名俱奏,请尽快立皇太子,“即可命皇太子在皇上左右,禀承皇上指示,赞襄办理,候圣躬大安,再亲几务”。康熙却以“前胤礽为皇太子时,一切礼仪皆索额图所定,服用仪仗等物逾越礼制,竟与朕相等,致二阿哥心性改移,行事悖乱”,“今于未立皇太子之前,当预将礼仪议定”。该月二十九日,大学士、九卿将皇太子仪仗冠服、一切应用之物及礼仪定议具奏,并得到康熙的批准,该年三月,当九卿等再次吁请立皇太子时,康熙又以皇太后之丧未满百日、举国服丧为辞,加以推脱。
康熙六十年(1721年)三月,御史陶彝等十二人联名疏请“早定储位”。康熙怀疑系大学士王挟幕后指使,怒责王拨“欲放二阿哥出,伊等借此邀荣”,“二阿哥两次册立为皇太子,教训数十年不能成就,朕为宗社及朕身计,故严行禁锢”。且斥责“王挟以伊祖王锡爵请明神宗立泰昌(即明光宗)为太子,泰昌在位未及两月而亡,致天启即位(即明熹宗),魏忠贤擅权,天下大乱,而明遂亡”。“王锡爵已灭明朝,王挟以朕为神宗,意欲动摇清朝”。陶彝等十二位御史及王披之子王奕清均发往西陲军台效力。终康熙之朝,再无一人敢提及立储之事。
秘密立储。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帝病逝于畅春园。康熙第四子胤禛在步军统领隆科多(佟国维之子)的支持下登上皇帝的宝座,改元雍正。长达十年储位悬空,诱发康熙诸子——第八子胤禩、第九子胤禵、第十四子胤禵对储空的觊觎,因而雍正即位以后,就被统治集团内部斗争所困扰,雍正帝对胤禩、胤禟、胤禵的幽禁,为雍正初政蒙上了骨肉相残的阴云。
雍正元年(1723年)八月十七日,雍正帝定秘密立储之制,把所选定的皇储——第四子弘历的名字亲笔写好放在密封的锦匣之内,“置之乾清宫正中世祖章皇帝御书‘正大光明’匾额之后,乃宫中最高之处,以备不虞”。秘密立储既避免公开立储所造成的储权对皇权的威胁,又避免不立太子所造成的储位之争及骨肉相残。从雍正创立秘密立储,直到咸丰即位之前,清朝廷在皇位继承上均沿用此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