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迟的《与陈伯之书》,虽仅一封平常的劝降书,竟然化干戈为玉帛,使统兵近万的陈伯之欣然归降,何以竟有如此神奇的魅力?究其原因,主要是作者能从陈伯之的实际出发,设身处地地为他权衡利用,喻之以义,示之以势和动之以情。
一、喻之以义
信一开头,便写了陈伯之的才能、威望以及当年背齐归梁的壮举,为陈伯之今天仍能行义奠定了基础。作者用前人评价李广和李陵的誉辞“勇冠三军,才为世出”来盛赞陈伯之,表明梁人并未因其叛梁降魏而轻贱他,使之得到安慰。接着回顾当年陈伯之背齐归梁,是“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的顺应历史潮流的义举,堪为识时务。言外之意,今天仍或效当年之义举,叛魏归梁。进而对比陈伯之在梁魏两种不同的境遇(在梁之“壮”:“立功立事,开国称孤。朱轮华毂,拥旄万里”;在魏之“劣”: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既义正辞严地斥了陈伯之忘恩负义,叛国投敌的行径,也暗中说明叛魏梁乃行义之举,应该理直气壮。
但作为罪孽深重的叛国者陈伯之,难免要忧心忡忡。作者便抓住了陈伯之的这一心理,以毫不在秋的口吻道出陈伯之降魏的不义之举,只不过是“不能内察诸己,外受流言”而已,卸下其沉重的包袱。继而明告梁武帝“赦罪责功,弃瑕录用”的用人原则和“屈法申恩,吞舟是漏”的宽阔胸襟,并引用“朱鲔杀了汉光武帝的哥哥,而刘秀不咎既往;张绣杀了曹操的爱子曹昂和侄曹安,但曹操仍封他为列侯”等典故,使之确信归梁之光明前途,以定归梁之义举。
二、示之以势
信中除了让陈伯之深明大义外,还从他的实际出发,切中肯綮地分析了敌我双方的形势:梁强魏弱。
先从现实上看,梁武帝圣明,使“功臣名将,雁行有序”:文官“佩紫怀黄,赞帷幄之谋”;武将“乘轺建节,奉疆之任”,结果“天下安乐”。接着又用“白环”、“矢”的典故,写出梁朝享受天下纳贡之广;用夜朗滇池,朝鲜昌海“请职”“受化”的故事,极言梁朝声威之壮,从而给陈伯之以心灵上的震动。
而北魏,窃据中原,“恶积祸盈”,加上内部相残,离心离德,理应灭亡。值此形势,陈伯之甘为异族鹰犬,实属可“哀”!况且梁朝大军即将“吊民洛邑,伐罪秦中”,“系颈蛮邸,悬首藁街”,陈伯之已处“鱼游沸鼎,燕巢飞幕”之险恶处境,再比之慕容超姚泓虽强盛犹被斩首的事实,说明北魏注定要灭亡,逼使陈伯之就范投诚。因为“霜露所均,不孕异类;姬汉之邦,无取杂种”乃是大势所趋。虽然作者的大汉族主义在今天看难免不可取,但在当时却进而激发了陈伯之的民族自尊心,引导他明察时局,早日弃暗投明。
三、动之以情
在对陈伯之喻之以义,示之以势的同时,作者还时时动之以情:国情、乡情友情。
先谈“国情”。作者在写了陈伯之的处境之险以后,突然凭添一笔江南胜景的描绘:“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看似信手拈来,实乃作者独运匠心,以勾起寄居在朔北沙漠中的陈伯之缅怀故国的情怀。进而又引起历史上有爱国之心的廉颇、吴起“思赵将”和“泣西河”的故事,激发其思念故国的情绪和民族自尊心。
再说乡情。作者不论是说理明义,还是摆势言情中,都希望陈伯之“早励良规,自求多福。”并且明告他梁武帝并没有因他叛离梁国而诛九族,相反,其家乃是“松柏不剪,亲戚安居,高台未倾,爱妾尚在。”这就使陈伯之既感受到梁武帝的恩德与仁义,又为作者产关切之情而感发涕零,弃魏归梁。
总之,作者为了使陈伯之归梁,挥舞如巨笔,虽然也采用梁时盛行的骈文,但四六言交错有致,形式多变,使义、势、情巧妙地融于体,“义”足以服人,“势”足以惊人,“情”足以感人,收到了一纸书胜百万兵的神妙功效。
文章开头用了一组气势磅礴的对比,描写陈伯之原来的风光和如今的狼狈。“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昔因机变化,遭遇明主,立功立事,开国称孤。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这几十个字把陈伯之勇武善战、审时度势的品质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其后又把陈伯之取得的诸多骄人战绩进行了一番渲染。
于是,这与后文“一旦为奔亡之虏,闻鸣种而鼓战,对穹庐以屈膝。义何劣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突出了陈伯之今昔境遇的极大不同,又暗含对陈伯之已经失去,识时务、英勇等品质的讽刺。
第一段写以势压人,从第二段开始,转为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劝导。作者先说明陈伯之并非真的不明事理、反复无常,只是因为一时糊涂才会投敌。接下来作者仔细说明了当今皇帝的宽宏慈,表示朝廷不会对陈伯之早年的叛变行为进行惩罚,同时也晴含“如此明君圣朝,舍之其谁”之意:为了赢得对方的信任,作者还引用了历史上众多君臣相得,明君不加罪于罪臣的事例,告诉陈伯之,如果他投降,便会为圣人之道所称颂,所谓“夫迷鎏知返,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而且还隐晦暗示,这不仅不会成为陈伯之的污点,还会成为一段佳话,这是从名誉角度发诱惑陈伯之。
第三段,全段运用对比手法,将陈伯之的个人安危荣辱与民族大义相对照来进行劝说。此段核心是“夷夏有别”。指出不论异族现在威势多么强盛。终究会走向灭亡,华夏中原的正统绝不会断送在异族手中。
第四段,作者质问陈伯之:难道你想与必定灭亡的异族一同覆灭吗?对比上段的温情与苦心,此段显得极为严肃。其中道理更是不容反驳。如果说作者之前对陈伯之动之以情,是为了让他放松内心的防线,此段则希望晓之以理,彻底击垮对方的戒备之心。
第五段,作者还对陈伯之现在的心情进行了揣度。作者以文人惯用手法,浓墨捕写故乡风貌,意图唤起陈伯之内心的乡情,触及他不能返乡的苦痛,所谓“暮春三月,江南革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仇,抚弦登陴,岂不怆恨”应该说,这是义人作者在“以己之心”揣摩武将陈伯之的心情,人类美好的感情是相通的,作者笔下醉人的江南风景,勾起陈伯之的返乡愿景刻洋溢在字里行间的,是一股脉脉温情,但作者出人意料地转了笔锋,写到了当今的形势。皇帝圣明,天下安乐,四方来朝,唯有北魏不明形势,存狼子野心,必将自取灭亡。将天下形势剖析得如此清晰,陈伯之也该懂得选择了。
纵观全文,作者打的攻心战,对其心理的攻势处于有张有弛的交替变换中。忽而威门,忽而苦劝;一会儿是大义凛然的使者,一会儿是为其着想的老友;先晓之以理,后摄之以势,再动之以情在这样的攻势下,陈伯之的心理防线崩溃。
此文的第一个特色即多处采用对比手法,文中不仅包括陈伯之自己昔荣华与今狼狈的纵向对比,丘迟和陈伯之之间的情况进行对比,既以深明大义进行感化,又用现实形势进行利导确,收到这封书信,陈伯之一方面为信中情感所动,另一方面迫于形势,“乃于寿阳拥兵八千归降”。
此文第二个特色虽是骈文,但用典较少,而且力求摒弃晦涩冷僻之典,尽量写得明白晓畅,具体实在。全文基本使用偶体双行的四六句式,但注意参差变化,具有音乐美及和谐的节律感。作者突破了骈文形式上的束缚,克服了南朝骈文大多形式华美、内容空洞的弊病,自出机杼。 明朝文学家张溥:“其最有声者,与陈将军伯之一书耳!”
现在文学家钱钟书谓:《梁书·陈伯之传》称“伯之不识书,得文牒辞讼,惟作大诺而已;有事,典签传口语。则迟文藻徒佳,虽宝非用,不啻明珠投暗、明眸卖瞽,伯之初不能解。想使者致《书》将命,另传口语,方得诱动伯之,拥众归梁;专恃迟书,必难奏效。迟于斯意,属稿前亦已夙知。论古之士,勿识史书有默尔不言处,须会心文外。见此篇历世传诵,即谓其当时策勋,尽信书真不如无《书》耳。”
丘迟《与陈伯之书》赏析
《与陈伯之书》 南朝?梁?丘迟
原文:
迟顿首陈将军足下:
无恙,幸甚幸甚。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昔因机变化,遭遇明主;立功立事,开国称孤。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如何一旦为奔亡之虏,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又何劣邪!
寻君去就之际,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内审诸已,外受流言,沈迷猖獗,以至于此。圣朝赦罪责功,弃瑕录用,推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将军之所知,不假仆一二谈也。朱鲔涉血于友于,张绣剚刃于爱子;汉主不以为疑,魏君待之若就。况将军无昔人之罪,而勋重于当世。夫迷途知反,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将军松柏不翦,亲戚安居;高台未倾,爱妾尚在。悠悠尔心,亦何可言。今功臣名将,雁行有序。佩紫怀黄,赞帷幄之谋;乘轺建节,奉疆埸之任。并刑马作誓,传之子孙。将军独腼颜借命,驱驰毡裘之长,宁不哀哉!
夫以慕容超之强,身送东市;姚泓之盛,面缚西都。故知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旧邦。无取杂种。北虏潜盗中原,多历年所;恶积祸盈,理至焦烂。况伪孽昏狡,自相夷戮;部落携离,酋豪猜贰。方当系颈蛮邸,悬首藁街,而将军鱼游于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不亦惑乎?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生平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想早励良规,自求多福。
当今皇帝盛明,天下安乐。白环西献,楛矢东来。夜郎滇池,解辫请职;朝鲜昌海,蹶角受化。唯北狄野心,倔强沙塞之间,欲延岁月之命耳!中军临川殿下,明德茂亲,总兹戎重。吊民洛汭,伐罪秦中。若遂不改,方思仆言。聊布往怀,君其详之。
丘迟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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