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嗣同传
梁启超
谭君字复生,又号壮飞,湖南浏阳县人。少倜傥有大志,淹通群籍,能文章,好任侠,善剑术。父继洵,官湖北巡抚。幼丧母,为父专所虐,备极孤孽苦,故操心危,虑患深,而德慧术智日增长焉。弱冠从军新疆,游巡抚刘公锦棠幕府。刘大奇其才,将荐之于朝;会刘以养亲去官,不果。自是十年,来往于直隶、新疆、甘肃、陕西、河南、湖南、湖北、江苏、安徽、浙江、台湾各省,察视风土,物色豪杰。然终以巡抚君拘谨,不许远游,未能尽其四方之志也。自甲午战事后,益发愤提倡新学,首在浏阳设一学会,集同志讲求磨砺,实为湖南全省新学之起点焉。时南海先生方倡强学会于北京及上海,天下志士,走集应和之。君乃自湖南溯江下上海,游京师,将以谒先生,而先生适归广东,不获见。余方在京师强学会任记纂之役,始与君相见,语以南海讲学之宗旨,经世之条理,则感动大喜跃,自称私淑弟子,自是学识更日益进。
译:谭君字复生,又号壮飞,是湖南浏阳县人。年少时豪爽洒脱,胸有大志,深通群籍,能写文章,喜欢侠义之举,擅长剑术。他的父亲谭继洵,官至湖北巡抚。谭嗣同小时候就死了母亲,被父亲的小妾虐待,受尽孤臣孽子之苦,所以操心危难的事,忧虑祸患比较多,品德才智一天天增长起来。20岁从军新疆,游巡抚刘锦棠的幕府。刘锦棠很欣赏他的才华,打算向朝廷推荐他,恰逢刘锦棠因为侍奉亲人而辞官,事情没有结果。自此以后十年,谭嗣同来往于直隶、新疆、甘肃、陕西、河南、湖南、湖北、江苏、安徽、浙江、台湾各省,察看风土人情,物色英雄豪杰。然而最终因为他父亲为人拘谨,不许他远游,未能了却其游览四方的志向。自1894年中日甲午海战后,谭嗣同更加发奋提倡西方的新学,起始在浏阳开设了一个学会,征集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琢磨学问品性,这实际上是湖南全省新学的起点。当时,康有为先生正在北京与上海倡设强学会,天下的有志之士,都奔走响应。谭嗣同于是从湖南沿江而下,到上海,再游历北京,打算拜谒康先生,可是先生正好回广东,所以没有见到。我正在北京强学会任编辑工作,始与他相见,告诉他康有为讲学的宗旨,治理国家的思想,他听了很受感动,十分欢喜,自称是康有为的私淑弟子,从此学识更加长进。
时和议初定,人人怀国耻,士气稍振起。君则激昂慷慨,大声疾呼。海内有志之士,睹其丰采,闻其言论,知其为非常人矣。以父命就官为候补知府,需次金陵者一年,闭户养心读书,冥探孔佛之精奥,会通群哲之心法,衍绎南海之宗旨,成《仁学》一书。又时时至上海与同志商量学术,讨论天下事,未尝与俗吏一相接。君常自谓“作吏一年,无异入山”。 时陈公宝箴为湖南巡抚,其子三立辅之,慨然以湖南开化为己任。丁酉六月,黄君遵宪适拜湖南按察使之命;八月,徐君仁铸又来督湘学。湖南绅士某某等蹈厉奋发,提倡桑梓,志士渐集于湘楚。陈公父子与前任学政江君标,乃谋大集豪杰于湖南,并力经营,为诸省之倡。于是聘余及某某等为学堂教习,召某某归练兵。而君亦为陈公所敦促,即弃官归,安置眷属于其浏阳之乡,而独留长沙,与群志士办新政。于是湖南倡办之事,若内河小轮船也,商办矿务也,湘粤铁路也,时务学堂也,武备学堂也,保卫局也,南学会也,皆君所倡论擘画者,而以南学会最为盛业。设会之意,将合南部诸省志士,联为一气,相与讲爱国之理,求救亡之法,而先从湖南一省办起,盖实兼学会与地方议会之规模焉。地方有事,公议而行,此议会之意也;每七日大集众而讲学,演说万国大势及政学原理,此学会之意也。于时君实为学长,任演说之事。每会集者千数百人,君慷慨论天下事,闻者无不感动。故湖南全省风气大开,君之功居多。
译:当时中日议和的〈马关条约〉刚刚签订,人人心怀国耻,士气稍有振作。他慷慨激昂,大声疾呼。海内有志之士,看到他的丰采,听到他的言论,便知道他不是一般的人。因父亲的要求,他做了候补知府,在金陵等待补官一年,闭户静心读书,深探孔子、佛家学说的精奥之处,融会贯通群贤的思想方法,推广康有为的学说宗旨,写成了〈仁学〉一书。又经常到上海与同志商量学术,讨论天下大事,未曾与污浊的官吏相接触。他经常对自己说“做了一年的官,无异于躲入深山隐居一般”。这时陈宝箴做湖南巡抚,他的儿子陈三立辅佐他,慷慨激昂,将湖南的开化当作自己的使命。1897年6月,黄遵宪恰好就任湖南按察使,8月,徐仁铸又来督办湘学。湖南绅士某某等精神振奋,行动积极,提倡新学于家乡,有志之士逐渐会集于湖南一带。陈宝箴父子与前任学政江标,打算在湖南大集豪杰,一起出力经营,做其他省的先导。于是聘任我及某某等做学堂的教习,召集某某回来练兵。谭嗣同也是被陈宝箴所敦促,辞官回家,把家属安置在浏阳家乡,一个人留在长沙,与众多志士一起办理新政。于是湖南倡办的事,像内河小轮船、商办矿务、湘粤铁路、时务学堂、武备学堂、保卫局、南学会,都是他提倡论证策划的,这中间以南学会最为盛大。开设南学会的用意是,打算集合南部诸省的志士,联结为一气,相互讲述爱国的道理,谋划救亡的办法,先从湖南一省开办,这实际上兼有学会与地方议会的规模。地方上有什么事情,大家一起议定而行,这其实是学会的意思。这个时候,谭嗣同其实是学会的学长,担任演说的事务。每次会议集合有几百上千人,他慷慨激昂,谈论天下大事,听的人无不受到感动。所以说,湖南全省风气大开,他的功劳是很大的。
今年四月,定国是之诏既下,君以学士徐公致靖荐被征。适大病不能行,至七月乃扶病入觐,奏对称旨。皇上超擢四品卿衔军机章京,与杨锐、林旭、刘光第同参预新政,时号为军机四卿。参预新政者,犹唐宋之参知政事,实宰相之职也。皇上欲大用康先生,而上畏西后,不敢行其志。数月以来,皇上有所询问,则令总理衙门传旨,先生有所陈奏,则著之于所进呈书之中而已。自四卿入军机,然后皇上与康先生之意始能少通,锐意欲行大改革矣。而西后及贼臣忌益甚,未及十日,而变已起。
译:今年四月,决定国家大计的诏书颁布后,谭君由于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的保荐,被皇帝宣召。碰上他这时生着大病不能上路,直到七月间带病进见皇帝。召见时,他回答皇帝的话很合皇帝的心意,光绪破格提升他为有四品卿衔头的军机章京,同杨锐、林旭、刘光第一起参预新政,当时称为“军机四卿”。参预新政的几人,犹如唐宋时代的“参知政事”,实际上是宰相的职位。光绪本想重用康有为先生,但是害怕西大后,不敢按自己的想法办。几个月来,光绪有询问的事,就让总理衙门传达旨意;康有为有向上报告的事,就写在他呈给皇帝看的书信里了。自从“四卿”进入军机处,这以后光绪同康有为之间的意见开始能够稍稍通达,决心要实行大的改革了。然而西太后及奸臣也就忌恨更厉害了,不到十天,政变就发生了。
初,君之始入京也,与言皇上无权、西后阻挠之事,君不之信。及七月二十七日,皇上欲开懋勤殿设顾问官,命君拟旨,先遣内侍持历朝圣训授君,传上言康熙、乾隆、咸丰三朝有开懋勤殿故事,令查出引入上谕中,盖将以二十八日亲往颐和园请命西后云。君退朝,乃告同人曰:“今而知皇上之真无权矣。”至二十八日,京朝人人咸知懋勤殿之事,以为今日谕旨将下,而卒不下,于是益知西后与帝之不相容矣。二十九日,皇上召见杨锐,遂赐衣带诏,有“朕位几不保,命康与四卿及同志速设法筹救”之诏。君与康先生捧诏恸哭,而皇上手无寸柄,无所为计。时诸将之中,惟袁世凯久使朝鲜,讲中外之故,力主变法。君密奏请皇上结以恩遇,冀缓急或可救助,词极激切。八月初一日,上召见袁世凯,特赏侍郎。初二日复召见。初三日夕,君径造袁所寓之法华寺,直诘袁曰:“君谓皇上何如人也?”袁曰:“旷代之圣主也。”君曰:“天津阅兵之阴谋,君知之乎?”袁曰:“然,固有所闻。”
译:起初,谭君刚进京,(有人)跟他谈到皇上手中无权和西大后阻挠变法的事情,他不相信那些说法。到七月二十七日,皇上想开懋勤殿设顾问官,指令谭君起草诏书,先派太监拿出历朝皇帝的遗训给他,(大监)转达皇上的话,说康熙、乾隆、咸丰三朝都有开懋勤殿的先例,叫他查出引入诏谕中,因为皇上将在二十八日亲往颐和园向西太后请示。谭君退朝回来,就告知同事说“我现在才知道皇上真的没有权了。”到二十八日,朝廷里人人都知道皇上拟开懋勤殿的事情了,以为今天诏谕将要下达,可是终于没有下达,于是大家越发知道西大后与皇上已互不相容了。二十九日,皇上召见扬锐,接着交给他一份“衣带诏”,上面有“我的帝位几乎不能保住,命令康有为与‘四卿’和其他同志从速设法营救”的话。谭君和康有为棒着“衣带诏”大哭。可是皇上手里没有一点权柄,真拿不出好办法来。当时在许多将领之中,只有袁世凯长时间出使朝鲜,研究过中国和外国的国情,是力主变法的。于是谭君向皇上密奏。用优厚的待遇去联络他,希望在危急时或者能得到救助,话说得很激昂痛切。八月初一日,皇上召见袁世凯,特别赏赐他侍郎的官衔。初二日,又再一次召见他。初三日晚上,谭君本人直接到袁世凯居住的法华寺去拜访,直接了当地问袁世凯:“你认为皇上是怎样的一个人?”袁世凯说:“是一代少有的好皇帝!”谭君又问:“天津阅兵的阴谋,您知道吗?”袁世凯说:“是的,本已听到了一些传闻。”
君乃直出密诏示之曰:“今日可以救我圣主者,惟在足下,足下欲救则救之。”又以手自抚其颈曰:“苟不欲救,请至颐和园首仆而杀仆,可以得富贵也。”袁正色厉声曰:“君以袁某为何如人哉?圣主乃吾辈所共事之主,仆与足不同受非常之遇,救护之责,非独足下,若有所教,仆固愿闻也。”君曰:“荣禄密谋,全在天津阅兵之举,足下及董、聂三军,皆受荣所节制,将挟兵力以行大事。虽然,董、聂不足道也,天下健者惟有足下。若变起,足下以一军敌彼二军,保护圣主,复大权,清君侧,肃宫廷,指挥若定,不世之业也。”袁曰:“若皇上于阅兵时疾驰入仆营,传号令以诛奸贼,则仆必能从诸君子之后,竭死力以补救。”君曰:“荣禄遇足下素厚,足下何以待之?”袁笑而不言。
译:谭君就直截了当地拿出皇上的密诏给袁世凯看,并说:“今天可以援救我们的圣主的人,只有您了。您如愿意救就救他!”又用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抹,说“如果不愿救,就请到颐和园控告我,把我杀掉,你可以凭这‘功劳’得到富贵呀!”袁世凯正色厉声说:“您把我袁某当成什么人了?皇上是我们共同事奉的君主,我同您一样,都受到特殊的恩宠,救护的责任,不只是您一个人的。如有什么指教,我当然愿意听从。”谭嗣同说:“荣禄的阴谋,全在天津阅兵一举。您和董福祥、聂士成三军,都受荣禄指挥调遣,荣禄将会依仗你们的兵力来进行废黜皇上的大事。虽然这样,董、聂的兵力是不值一说的,天下强有力的,只有您了。如果事变发生,您用您的一支军队,就可以敌他们两支军队,保护圣主,恢复皇上的大权,肃清皇上身边的坏人,整肃宫廷里边的秩序,指挥起来稳操胜算,镇定自如,这是一世无比的事业哩!”袁世凯说:“如果皇上在阅兵时急速跑入我的军营,传布号令诛讨奸贼,那么我一定能随同诸位,竭尽死力来补救。”谭君又说:“荣禄待您一向优厚,您将怎样对待他呢?”袁世凯笑笑,却不说一句话。
袁幕府某曰:“荣贼并非推心待慰帅者。昔某公欲增慰帅兵,荣曰:‘汉人未可假大兵权。’盖向来不过笼络耳。即如前年胡景桂参劾慰帅一事,故乃荣之私人,荣遣其劾帅而已查办,昭雪之以市恩;既而胡即放宁夏知府,旋升宁夏道。此乃荣贼心计险极巧极之处,慰帅岂不知之?”君乃曰:“荣禄固操莽之才,绝世之雄,待之恐不易易。”袁怒目视曰:“若皇上在仆营,则诛荣禄如杀一狗耳。”因相与言救上之条理甚详。袁曰:“今营中枪弹火药皆在荣贼之手,而营哨各官亦多属旧人。事急矣!既定策,则仆须急归营,更选将官,而设法备贮弹药则可也。”乃丁宁而去,时八月初三夜漏三下矣。至初五日,袁复召见,闻亦奉有密诏云。至初六日变遂发。
译:他的一位幕僚说道:“荣贼并不是真的推心置腹对待我们慰帅。过去,某公曾想增加慰帅兵员,荣贼说:‘汉人,不能给他们大大的兵权。’原来不过是笼络慰帅罢了。就拿前年胡景桂上奏章弹劾慰帅一事来说,胡是荣贼的心腹,荣贼指使他揭发慰帅,却由自己来查办,为慰帅昭雪,但不久胡就被委任为宁夏道的一个知府,接着又提升为宁夏道员。这就是荣贼心计极端险恶、极端奸诈的地方,慰帅岂有不知道的!”谭于是说:“荣禄本来有曹操、王莽那样的才干,称得上是绝世的奸雄,要对付他恐怕不很容易。”袁世凯立即装出一副怒容,瞪视谭君说:“如果皇上在我军营,那么,杀荣禄就像杀一条狗罢了。”于是两人共同商谈了救皇上的措施。袁世凯说:“现在军营中的枪枝弹药都掌握在荣贼的手里,而且营、哨各级将官也大多是旧人。事情很紧急了,既已定下应付的策略,那我需急速回营,更换这些将官,并设法贮备弹药才行。”谭君再三嘱咐一番才告辞。当时是八月初三日夜晚三更的时候了。到初五日,袁世凯又被皇上召见,听说也奉有密诏。到初六日,政变就发生了。
时余方访君寓,对坐榻上,有所擘划,而抄捕南海馆(康先生所居也)之报忽至,旋闻垂帘之谕。君从容语余曰:“昔欲救皇上既无可救,今欲救先生亦无可救,吾已无事可办,惟待死期耳。虽然,天下事知其不可而为之,足下试入日本使馆,谒伊藤氏,请致电上海领事而救先生焉。”余是夕宿日本使馆,君竟日不出门,以待捕者。捕者既不至,则于其明日入日本使馆与余相见,劝东游,且携所著书及诗文辞稿本数册家书一箧托焉。曰:“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今南海之生死未可卜,程婴杵臼,月照西乡,吾与足下分任之。”遂相与一抱而别。初七八九三日,君复与侠士谋救皇上,事卒不成。初十日遂被逮。被逮之前一日,日本志士数辈苦劝君东游,君不听。再四强之,君曰:“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卒不去,故及于难。
译:当时我正在谭君寓所拜访,两人对坐榻上,有所布置,忽然传来搜查康有为住处、逮捕康有为的消息,接着听到由慈禧垂帘听政的上谕,谭君从容地对我说:“以前想救皇上,已经无法可救了;现在想救康先生,也无法可救了,我已经无事可做了,只是等待死期而已。虽然这样,天下事还得明知它难做,却尽力去做到它。您试试到日本驻华使馆拜访伊藤博文,请他打电报给日本驻上海领事设法救康先生啊。”这天晚上我就住在日本使馆避难,谭君却整天不出门在家等候逮捕。逮捕的人没来,第二天他来日本使馆同我会面,劝我到日本去,并带了他写的著作与诗文稿本几册、家信一包托付给我,说:“没有出走的人,无从谋求将来;没有殉难的人,无从报答圣明的君主。现在康先生的生死还不知道,那么程婴和杵臼,月照和西乡,就让我和您分别担任这样的角色吧。”就相互拥抱告别。初七、初八、初九三天,谭君又同侠士王五共谋救皇上,这事终于没有成功。初十日,就被逮捕。被捕的前一天,几位日本志士苦劝谭君到日本避难,谭君没有接受。再三再四的劝他,谭君说:“世界各国的变革,没有不经流血牺牲而成功的,现在中国还没听说因变法而流血牺牲的人,这就是中国不昌盛的原因。要有人流血牺牲的话,请从我谭嗣同做起。”他终于没有出走,因此最后遭了祸难。
君既系狱,题一诗于狱壁曰:“望门投宿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盖念南海也。以八月十三日斩于市,春秋三十有三。就义之日,观者万人,君慷慨神气不少变。时军机大臣刚毅监斩,君呼刚前曰:“吾有一言!”刚去不听,乃从容就戮。呜呼,烈矣!
译:谭君入狱后,题了一首诗在狱中的墙壁上:“望门投宿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寄以思念南海。于八月十三日被斩于北京南城菜市口,年仅三十三岁。就义的那天,围观的有上万人,谭君神态慷慨没有一点改变。当时军机大臣刚毅监斩,谭君叫刚毅上前说:“我有一句话!”刚毅走开不听,谭君于是从容就义。唉,多么壮烈啊!”
君资性绝特,于学无所不窥,而以日新为宗旨,故无所沾滞;善能舍己从人,故其学日进。每十日不相见,则议论学识必有增长。少年曾为考据笺注金石刻镂诗古文辞之学,亦好谈中国古兵法;三十岁以后,悉弃去,究心泰西天算格致政治历史之学,皆有心得,又究心教宗。当君之与余初相见也,极推崇耶氏兼爱之教,而不知有佛,不知有孔子;既而闻南海先生所发明《易》《春秋》之义,穷大同太平之条理,体乾元统天之精意,则大服;又闻《华严》性海之说,而悟世界无量,现身无量,无人无我,无去无住,无垢无净,舍救人外,更无他事之理;闻相宗识浪之说,而悟众生根器无量,故说法无量,种种差别,与圆性无碍之理,则益大服。自是豁然贯通,能汇万法为一,能衍一法为万,无所罣碍,而任事之勇猛亦益加。作官金陵之一年,日夜冥搜孔佛之书。金陵有居士杨文会者,博览教乘,熟于佛故,以流通经典为己任。君时时与之游,因得遍窥三藏,所得日益精深。其学术宗旨,大端见于《仁学》一书,又散见于与友人论学书中。所著书《仁学》之外,尚有《寥天一阁文》二卷,《莽苍苍斋诗》二卷,《远遗堂集外文》一卷,《兴算学议》一卷,已刻《思纬吉凶台短书》一卷,《壮飞楼治事》十篇,《秋雨年华馆丛脞书》四卷,《剑经衍葛》一卷,《印录》一卷,并《仁学》皆藏于余处,又政论数十篇见于《湘报》者,乃与师友论学论事书数十篇。余将与君之石交某某等共搜辑之,为《谭浏阳遗集》若干卷,其《仁学》一书,先择其稍平易者,附印《清议报》中,公诸世焉。君平生一无嗜好,持躬严整,面稜稜有秋肃之气。无子女;妻李闰,为中国女学会倡办董事。
译:谭嗣同天资超人,在学问方面无不探究,以日日求新作为求学的宗旨,所以能做到无所拘束,善于舍弃自己的短处学习别人的长处,所以他的学问每天都有进步。每隔十天不见面,他的议论学识一定会有所增长。他少年时曾做过考据、笺注、金石刻镂、诗古文辞之学,也喜欢谈论中国古代的兵法。30岁以后,这些都放弃了,专心探究西方天文、自然科学、政治、历史等方面的学问,都很有心得。又细心研究宗教,他和我最初相见的时候,十分推崇基督教兼爱的教义,却不知有佛教,不知有孔子,不久,听到康有为所发明的《易》、《春秋》的义理,彻底了解了大同太平的道理,体会到乾元统天的精妙意思,就十分佩服。又听到《华严》性海的学说,领悟到世界没有限量,现身没有限量,无分人我,无分去住,无分垢净,除了救人之外,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道理。听到相宗识浪的学说,领悟到众生学佛的能力没有限量,所以说法没有限量,种种差别,和法界圆融,常住不灭的道理,更加佩服。从此豁然贯通,能融会万法为一,能衍绎一法为万,无所牵挂,做事的勇猛劲头更加明显。在金陵等待做官的一年,日夜用心探究孔佛之书,金陵有个居士叫杨文会,博览三学教典,熟悉佛教义理,以流通佛经为自己的使命。谭嗣同经常和他在一起,于是得以看遍佛家的经律论三藏,收获日益精深。他的学术宗旨,主要的思想见于《仁学》一书,又有一些散见于和友人讨论学术的书信中。他所著的书除了《仁学》之外,还有《寥天一阁文》二卷,《莽苍苍斋诗》二卷,《远遗堂集外文》一卷,《兴算学议》一卷,这些都已经刊刻。《思纬吉凶台短书》一卷,《壮飞楼治事》十篇,《秋雨年华馆丛脞书》四卷,《剑经衍葛》一卷,《印录》一卷,并《仁学》都收藏在我这儿。还有发表在〈湘报〉上的几十篇政论,以及与师友论学论事的书信几十篇,我将和他的好朋友一起搜辑,编为《谭浏阳遗集》若干卷。他的《仁学》一书,先选择其中稍微平易的部分,附印在《清议报》中,公诸于世。谭嗣同平生没有什么嗜好,修身严肃齐整,面部棱角分明,有端庄严肃的气质。没有子女,妻李闰,是中国女学会的创办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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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仲永
宋代:王安石
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其诗以养父母、收族为意,传一乡秀才观之。自是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谒于邑人,不使学。
余闻之也久。明道中,从先人还家,于舅家见之,十二三矣。令作诗,不能称前时之闻。又七年,还自扬州,复到舅家问焉。曰:“泯然众人矣。”
王子曰: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人,又不受之人,得为众人而已耶?
译文
金溪有个叫方仲永的百姓,家中世代以耕田为业。仲永长到五岁时,不曾认识书写工具。忽然有一天仲永哭着索要这些东西。他的父亲对此感到诧异,就向邻居那里把那些东西借来给他。仲永立刻写下了四句,并自己题上自己的名字。
这首诗以赡养父母和团结同宗族的人为主旨,给全乡的秀才观赏。从此,指定事物让他作诗,方仲永立刻就能完成,并且诗的文采和道理都有值得欣赏的地方。同县的人们对此都感到非常惊奇,渐渐地都以宾客之礼对待他的父亲,有的人花钱求取仲永的诗。方仲永父亲认为这样有利可图,就每天带领着仲永四处拜访同县的人,不让他学习。
我听到这件事很久了。明道年间,我跟随先父回到家乡,在舅舅家见到方仲永,他已经十二三岁了。我叫他作诗,写出来的诗已经不能与从前的名声相称。又过了七年,我从扬州回来,再次到舅舅家去,问起方仲永的情况,回答说:“他的才能消失了,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王安石说:方仲永的通达聪慧,是先天得到的。他的天赋,比一般有才能的人要优秀得多;但最终成为一个平凡的人,是因为他后天所受的教育还没有达到要求。他得到的天资是那样的好,没有受到正常的后天教育,尚且成为平凡的人;那么,现在那些本来就不天生聪明,本来就是平凡的人,又不接受后天的教育,难道成为普通人就为止了吗?
拓展资料
《伤仲永》是北宋政治家、文学家王安石创作的一篇散文。讲述了一个江西金溪人名叫“方仲永”的神童因后天父亲不让他学习和被父亲当作造钱工具而沦落到一个普通人的故事。
天圣三年(1025年),方仲永无师自通,提笔写诗。明道二年王安石回金溪探亲,在舅舅家他请方仲永作了几首诗,但他有些失望。康定元年,王安石再次到金溪探亲。此时方仲永已做回了农民。庆历三年公元,王安石从扬州回到临川,想起方仲永的遭遇,写下《伤仲永》一文。
本文叙事用了见闻录的方式,第一段是“闻“,第二段是先“见”后“闻”。叙事一气贯通而又层次分明,详细有致而又结构紧凑,内容集中而又意指鲜明。这种见闻录的方式使方仲永与“我”发生了联系,富有生活气息,给人以真切之感。文章语言平实而又不乏感情色彩。
文章以“伤仲永”为题,写的是可“伤”之事,说的是何以可“伤”道理,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于一个神童“泯然众人”的惋惜之情。
先扬后抑,跌宕多姿。例如文中写幼年时方仲永天资聪颖、才思敏捷;方仲永其父”利其然"“不使学”为下文埋下伏笔是“抑”。采用这种写法的好处是表明作者对“不使学”,不让人才“受于人”这一错误做法的否定、批判态度,有力地突出了文章的主旨。
方仲永的形象:天生神童,却因后天的不学习,而沦为普通人的典型形象。
思想感情:本文通过记叙方仲永才华泯灭的事例,指出了当时不重视人才培养的时弊,强调了后天的学习和教育对人才成长的重要性。
文章的道理:方仲永的通达聪慧,其天资比一般才能的人高得多,可惜没有受到后天的教育,而最终成了一个平凡的人令人感到痛惜,人能否成才,与天资有关,更与后天所受的教育以及自身的学习有关。要学习,强调后天学习对成才的重要性,和对泯灭人才环境的批评。也对应了孔子的一句话:“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参考资料:百度百科——伤仲永
求贤若渴
志大才疏
不期然而然
道不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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